早膳甫毕,见柳兵曹带领八名军健进来客店找狄公,说是邹校尉有请。
狄公道:“来得正好,我这里有急事也正要去军营找邹校尉。”
狄公随柳兵曹走出客店门首,猛见对面街九霄客店门外站着昨日那两个
锦衣,正在探头探脑朝这边张望,见是柳兵曹一干军健拥护,没敢动作。
到了军寨辕门,邹立威正在操演军丁。见狄公进来,便匆忙撇了令旗,
叫一个参军代理,笑迎上来。寒暄毕即引狄公上来堡楼衙厅,柳兵曹行礼率
众军健退下。
“狄县令,那事如何了?昨夜康将军与小弟吐实了,频频催小弟仰求于
你。”邹立威乃觉此事紧迫,、只怕狄公尚未上心。
“邹校尉派兵丁来客店护送,。本官谨表谢忱。此刻你立即在军寨内外升
起杏黄大纛,宣布皇上钦差驾到。”说着从衣袖中拿出那黄绫圣旨铺在书案
上。
邹立威伸脖颈一瞥,黄澄澄只觉晃眼,及定睛细读,及定睛细读,不觉
汗流浃背,两膝一软,扑地跪了下来。
“卑职不知钦差大人驾临,失于迎拜,死罪,死罪。”说着捣蒜般磕起头
来。
狄公和颜悦色道:“邹立威,今日本官奉皇命来此,只是办理一桩公案,
你悉心奉公,勤勉本职,本官自有看你之处,不必惊慌失措。此刻立即去备
办齐全钦差一应的卤簿仪从,旗幡鼓乐。”
军寨内校场的大旗竿上很快升起了杏黄大纛——只有皇上或皇上的钦差
驾临颁旨才可如此仪数。满营军士惊闻信息,一时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有半
步差池。
这里邹立威立即备齐了钦差的一应卤簿仪从,旗幡鼓吹。自己也头顶兜
鍪,披挂金甲。手执戈矛,腰悬弓矢,静立旁边听候狄公遣派。
“邹立威,你此刻即骑马去碧水宫宣旨,着命翊卫中郎将康文秀和宫掖
总管文东来军营听旨。”
狄公便暂用邹立威的衙厅为行辕,建牙树旗,布置禁哔。顿时全营肃然,
鸦雀无声。
狄公蝉冠衣紫、玉带皂靴立于乌木公案后,两名传者各持宝扇、印盒左
右恭立。公案上燃起一尊古铜饕餮香炉,青烟袅袅。香炉在首安放一雕花金
盘,盘内盛着黄绫圣旨。右首支架起狄公所佩雨龙宝剑,权作钦赐尚方。
辰牌正刻,文东与康文秀驰驱到辕门,恭敬下马,齐整了冠带进来营幕
谒拜钦差。
文、康两人拜舞毕,悚然跪在公案前,静候听旨。狄公开言道:“今上
降旨,着本官来清川镇碧水宫勘查盗到国宝一案。你们都是宫内的主管,身
负护卫三公主的重任。
知今国宝被盗,你二人应得何罪,心中明自。”
两人战兢兢跪答:“卑职明白。”
“所幸皇德无极,神鬼暗助,本官身到,疑案冰释。今日本官拟偕两位
同去碧水宫中拜见三公主并内承奉雷太监当面剖析,勘破此案。此案情由因
与清川镇上一起人命案有关,此刻我们先去镇上青鸟客店查验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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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吩咐一路免了例常仪数,以免惊动百姓,故一干轿马兵卒赶到青鸟
客店时并未引起路人注意。邹校尉与柳兵官先一步到客店布置警戒。
众人一到客店,狄公即命鞫刑问事,先命邹校尉将客店掌柜魏成带上店
堂。——店堂已排出衙厅格局,文东与康文秀分狄公左右坐定。八名军了持
械恭立两边,听候调用。
(鞫:读‘居’,审问。——华生工作室注)
须臾魏成押到,两名军丁将他按倒在地跪着回话。魏成只觉周身麻木,
皮肉颤抖不已。待抬眼望去,见正中坐着的那位老爷好生面善,却是想不起
来哪里见过,心中又惊又怕,只是暗暗祈祷,唯求侥幸无事。
狄公先不问话,转睑对文东道:“此人半个月前报官,说是他的妻子与
一奸夫私奔了。”
文东皱眉道:“他妇人私奔与三公主的珠串有何相干?狄大人难道有兴
也管民事讼诉,问断平头百姓的家务事?”
狄公道:“哎,这事不可小觑了,与三公主的珠串却有关联。你权且旁
边听着,由我问理。”
狄公拍了一下桌子,问道:“魏成,你的妻子黄氏如今身在何处?”
“回老爷的话,说来也惭愧,贱妻不守妇道,败坏风俗,半个月前随人
奔了,几同那丧人伦的猪狗。小民曾报与军营,请求将那淫妇奸夫一并追获。”
狄公不改声色:“魏成,本官再问你,你可知道黄氏随何人私奔?”
魏成略一踟蹰,答道:“小民头里疑心贱妻的奸夫即是店中的帐房戴宁,
他在一本地图上勾画有与这淫妇出逃的路线。想来是两个密约,贱妻先行一
步,谁知都遇了强人,一个被掳,一个被杀,至今一无信息。”
(踟蹰:徘徊,踟:读‘迟’,蹰:读‘厨’。——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又问:“一个被掳的掳到了哪里?一个被杀的因何而杀?”
魏成答日:“说是被掳,其实强人倒是与贱妻先认识,戴宁如今又死了,
故尔小民认定与贱卖奔逃的奸夫应是那强人。他两人先做了圈套,单害了戴
宁的性命,自去快活了,小民哪里知道这贱妇人的去处。”
狄公莞尔一笑;“只恐怕黄氏还在青鸟客店,并未走哩。”
魏成暗吃一惊,急辩道.“小人可对天咒誓,那贱妇人早已远走高飞。”
狄公阴沉了脸,喝道:“黄氏系被你亲手杀死,死试至今还匿藏在后院
马厩边的棚房里。——烦劳众人随本官一起去现场细看。”
狄公引众人转到后院,绕马厩过篱笆到了那间阴暗的棚房。指着自己日
前躺身的角落,命四名军丁搬去旧什物仔细寻觅。
四名军丁将旧木橱挪开,又掀去那口破麻袋,见麻袋后有一只木箱。木
箱一角已破损,漏出点点白石灰来。军丁将木箱抬起,甚觉沉重,又见木箱
破损的一角爬满了蚂蚁和青蝇。狄公命打开木箱,军丁撬了锁扣,用力掀开
箱盖,箱内果然盛着一具女尸,四周用石灰填塞,尸身的衣袖下竟杯有两个
团子,已腐霉发黑,爬满了蚂蚁。
魏成被押进棚房,见此情状,顿时瘫软倒地,口称“有罪”。
狄公命军丁收厝了黄氏尸身,先抬去军营盛放,转脸对魏成道:“本官
勘破此案倒不在尸臭和团子引来蚂蚁青蝇。你平着悭吝,一毛不拔,视钱财
如性命,那黄氏受尽凄苦且不说。她倘若果有私奔之举,岂会不携带去她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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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爱的那大红五彩对衿衫子并一条妆花罗裙。那日我见你打开她的衣箱好一
番收拾,箱中正有那两件东西,想来已被你典卖作银子了。”
魏成涕泗满面,招道:“贱妻与戴宁眉眼来去是实,倒没见着有非分之
举,那两件衫裙亦是戴宁买与她的。那日午睡时我听见他们隔了油纸槛窗说
话,戴宁那厮言语百般挑唆,数我坏处,劝她私逃。后来我又见戴宁在地图
上用朱笔勾画了去邻县十里铺的山路,便疑心他们果有私奔之约。一时怒起
便杀了贱妻,藏尸于这棚内的木箱里,谎称随人私奔,又去报了官。事后便
觉十分后悔,也只得瞒过众人,将错就错了,故此一直没忍心埋瘗。”
(瘗:读‘意’,埋葬。——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命军丁将魏成带了手扭,套了链索,押去军寨候判。
回进店堂,狄公低声吩咐邹立威,将帐台那张大案桌小心搬去军寨。道
是物证,不可疏忽。一乃令:“启轿回军寨。”
文东、康文秀只觉懵懂,平白随狄公来这个市井客栈转了一圈,捉了一
个杀害婆娘的犯人。心中正没理会处,狄公笑道:“到军寨本官再与你们细
说玉珠串一案的本末。”
回到军寨衙厅,狄公命军丁将青鸟客店帐台那张大案桌抬上前来,又命
取缸热碱水和一匹素绉。文东、康文秀坐一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狄公沉吟半晌,乃开口道:“本钦差现来剖析玉珠串一案。盗窃玉珠串
的就是适才那青鸟客店的帐房,名唤戴宁,是个青年后生。这戴宁为一伙歹
人重金所雇,大胆潜入碧水宫行窃。”
康文秀愕然,不由问道:“望钦差明示,这戴宁是如何潜入碧水宫行窃
的。”
狄公道:“戴宁乘黑夜驾一叶小舟闯入碧水宫外禁域,偷偷潜伏到西北
隅宫墙四处的水门下,再沿水门的拱形壁架攀缘宫墙而上,翻越雉堞恰好便
是三公主赏月的凉亭。
三公主赏月前将玉珠串从颈间摘下,放在凉亭外一个茶几上。戴宁乘三
公主赏月之际,顺手窃得,并不费力。”
康文秀脸色转白,心中叫苦:“如此说来,是卑职防备布置有疏漏,被
歹人所乘。
卑职疑惑不解的是,这戴宁也不过平头百姓,如何晓得官墙岗戍的疏漏,
如何晓得宫之西北隅水门处可以沿墙攀缘。更令卑职惊讶的是,他又是如何
晓得三公主那一日要去凉亭赏月,一又必然会摘下项间的珠串放在凉亭外的
茶几上。”
中心惶惑,疑窦丛生,康文秀满脸急汗。
狄公淡淡地望了一眼康文秀,笑道:“机关正在这里。原来那伙歹人也
是受人雇佣,在背后牵线的是一个姓霍的牙侩。那牙侩告诉说,某日某刻,
如此如此,便可顺利窃得玉珠串。如此猜来姓霍的宫内必有内应,这案子的
主犯必然安居于宫中运筹帷幄,演绎出如此一出惊心动魄的戏文来。”
“本钦差暂且不说出这主犯的姓名来,却道那戴宁窃得玉珠串后,心中
宝爱,舍不得割弃,使私下偷偷藏匿过了。他想将这串珠子变卖作金银,快
活受用,事实上他已将这珠串拆散开来,打算一颗一颗地出售。他悄悄回到
青鸟客店打点了行装,便沿那条山路直奔邻县的十里铺,要去那里发脱珠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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