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嘉佑君王听了庞太师之奏,未及回答,即有潞花王道:“臣思比武者,各逞技艺,况有御前众臣,人人共见,立下生死文书,是乃铁案,断无异言。即王天化伤了狄青,亦不能加罪,老国丈不知是何居心,既唆言立生死状,何以出尔反尔。欲拟狄青之罪,则唆使立状者,其谁之咎?”天子闻言,点头开言道:“御弟之言,明而更公,庞卿勿得多辩!”即宣狄青更换一品朝衣,当日天子英明,将庞太师面光扫尽,此老奸贼羞惭满面,呆呆不敢声辩。孙、冯、胡三人也恼得脸涨通红。
狄青卸下金盔金铠,着人送回南清宫收管,九环金刀,送还王府收藏。狄青更换朝衣一品蟒袍,气象轩昂,俯伏君前。君王降旨道:“钦赐御表弟平身,你有武艺奇能,即受王天化之职,勿得固辞。”狄青谢恩起来,排驾回銮,众文武随驾相送。君王又降旨道:“恩赠用侯礼收殓王提督,世禄其子。”王天化夫人闻报,哀哀痛哭,满门老少,恼恨庞太师害了王提督。
不表收殓事情,却说潞花藩王,手挽狄青同归王府,进宫朝见,太后娘娘好生喜悦道:“难得贤侄儿年少英雄,今日已足抑尽众奸,可与先人争光,并为你姑母壮气。”
闲文少表,即日潞花王传旨,着令王提督家属人口,限三天以内迁出衙署,以待狄王亲接印。新任提督先往呼延府拜见净山王,谢了前日赠刀除奸之情,复去谢韩倚叔父,然后拜望各位王侯大臣,并谢石御史于教场内作证。皆是款留酒宴,有的领,有的辞,不能尽述。
次日狄青朝罢回来,又往拜包公,谈论一番,不觉已交辰刻。包爷款留,狄爷不好推辞,叙间说起庞、孙翁婿二权奸,狄青道:“未知缘何与晚生结此深仇?好教吾难以揣测。”包爷听了,微笑道:“狄王亲,你还不明,据下官看来,不因别故,只为胡伦之父胡坤,他乃庞洪党羽,拜他门下,孙秀是以相助。如今朝中奸党成群,犹如蛆附蝇聚,焉有美虫。你前者伤了胡伦,下官看你是个有用英雄,又除民害,特此开释免究,故此贼怀恨在心。上日借着演武厅题诗为由,将你执责要斩,也是为此。”狄青听至此间,方觉醒悟道:“包大人明见,猜测不差。?
包爷道:“王亲大人,下官想来,也要怪你。是你原有差处,当日也不该恃勇将胡伦打死。他虽犯法,害民不少,死有余辜,论理惟官吏可杀。若非下官知你是有用英雄,将你开豁,一经别官办理,定然依律偿命了。”狄青道:“这原是大人恩德。”包爷又道:“前日既奉命执金钻刀杀这孙秀,事已不成,缘何又力除狂马,使庞府家丁诱去,是你躁莽,不知机之过。并且前夜大醉如泥,又要持刀往杀孙兵部,亦你之差。况子民杀官.事关重大,杀不成,又醉中被他拿下,这原是你少年心性轻妄,不谙事体。今既拘于官箴,以后须要切戒,方不误大事。”狄青听了道:“大人金石之言,多方教谕,晚生敢不佩服。种种提拔之恩,没世不忘!”包爷道:“休得言重,下官不过度理而言。即令你虽高官御戚,但庞老贼是圣上所爱之臣,宠妃之父,从不畏惧别人。官高势重,暗害明谋,人人怯惧,你宜刻刻当心。”狄青点头应诺,又道:“敢问大人,这张忠、李义,未知怎样处分?”包爷道:“下官原知二人亦是少年英雄,不愿他归入重典,只拟个误伤人命,断个缓决之罪。”狄爷道:“足见大人保赤之诚。”包爷又道:“比武之事,下官想来,可发一笑。”狄爷道:“敢问大人为何可笑?”包爷道:“笑这庞、孙、胡三奸,千般打算,厚交党羽,又唆使立下生死文书,欺你再无本事可胜王天化。这王天化乃武状元出身,故有千斤臂力,今奸党庞洪,将你计算,反把王天化一命断送了。可笑这般奸党,空费心思,今王天化已死,反害他妻少无夫,于幼无父,也觉可怜。”狄青道:“包大人,不是我晚生夸能,倘有日捉得奸徒破绽,定然斩草除根。”
包爷听了,只是点首称是,暗道:你虽是英雄,原是个鲁直之人。朝中多少能臣,也扳他不倒,初任的少年,虽有些志气,焉能即可办得来?当日谈论多时,重酌交酬已毕,狄青作谢而别,却归王府,别无多叙。
再说王提督夫人米氏,遵着潞花王钧旨,三天之限,衙署已迁清楚。择了吉时,狄青进衙内,有相得大臣多来作贺,衙役伶人数百恭迎,别有一番庆闹。
又表狄太后喜得狄青,惜爱他如亲儿一般。缘他是个将门之子,要将太祖金盔铠甲,赐赠侄儿,狄青推辞道:“先王之物,为臣下者不敢动用。”太后又传旨照式造成盔铠一副,九环金刀一柄,又将血结鸳鸯一对,镶嵌在金盔左右。此宝能除诸邪妖物,刀枪箭石不入。狄青谢恩拜受。
却说石御史这日闲坐衙中,想道:我与庞洪有不共戴天之仇,父亲一命,被他暗害。又想上年与母初至汴京,屈指光阴又已一载,早经送母还乡,托了姐丈夫妻二人,代本官承欢膝下,略觉无虑。但思去秋与母亲分别,到了汴京,寻觅父亲,中途困乏,后来得授御史之职。可恨庞老贼伤吾父亲,未知何日得雪深冤!不觉为官一载,毫无成就。又想这奸贼又与狄青作对,不知为甚因由?前数天狄青比武,这些武将都不是他对手,又伤了王提督,当日老奸臣满面愁容,定然二人合谋暗算狄青,故请旨立生死状,亦是此意。吾自幼习武,多言本官狠勇,岂期又出一狄青英雄,不在吾下。但我二人都是庞洪眼中钉,况狄青乃狄太后一脉之亲。上日他来拜望在先,前时因他在王府中,不便答拜,如今已归署所,不免前往答谢他。
当日石郡马端正衣冠,高乘银骔白马,十六对家丁拥护相随,一时来至提督府门,急令人通报进内。若照官规,自有尊卑之叙,狄青因他是勇平王之婿,又曾与自己作证人,是个义快之辈。况御史与提督,文武不相统属,吩咐大开中堂门,恭身迎接进后堂。分宾主坐下,叙说寒温一番。复提及庞太师,石爷道:“那贼是个弄权不法的大奸臣,不知何以与王亲大人作对?乞道其详。”狄爷将包公忖度胡伦之事,一一说明,御史听了,微笑道:“这老贼好没分晓,为着他人事情,将这个冤家担在自己身上。但思王亲虽是英雄之汉,怎奈庞贼阴谋狠毒,甚于蛇虎,倘被他暗起波澜计算,难出奸臣圈套,这便如何是好?”狄爷听了冷笑道:“石大人,庞洪奸谋,吾也早为防备。且削除奸佞,此志不忘。”石爷听了,点头道:“倘然如愿,本官也感大人之恩。”狄爷道:“郡马何出此言?”石爷道:“一言难尽!”即将庞洪陷害父命,此仇未报,细细说明。
狄爷听罢,说道:“原来郡马也是有心人了。”石爷道:“狄王亲欲削除奸佞,只消请了太后娘娘懿旨,何难削除庞贼众奸佞乎?”狄爷道:“哪里话来!若靠了太后娘娘势力,将人压制,则尽可杀人不偿命了。此言说来恐被人晒笑。难道庞贼就没权势倾消的日子吗?”石爷听罢,自觉失言没趣,即道:“足见狄王亲丈夫气概,下官失言了。”登时告别,狄爷道:“下官出言狂妄,莫非郡马大人见怪?”石爷道:“非也,莫逆之交,岂因言语芥蒂?”狄爷道:“如不见怪,再请坐片刻,奉敬数杯薄酒,略表敬心,然后回府如何?”石爷道:“不敢叨拢,后日再领情,告辞了。”狄爷殷勤款留不住,只得送别了。
石御史回到府中,心想狄青原是气度清高之英雄,只因吾思报亲仇,心急口快,不觉失言了。
不表石爷赞美狄青志量宏高,心中敬爱,且表狄青闲中无事,思量身仕王家显贵,想出几条心事:一者撇不下生身之母,未知死活存亡。二来抛不下张忠、李义两英雄,自万花楼一别,吾今日已身荣安享,他们还在牢中受苦,不知何日得出?吾一心还期安邦定国,扫除佞贼,灭尽内奸,方遂吾志。
不表英雄思念,却言狄氏娘娘,这天心中大悦,只因想起:姑侄重逢,狄门香烟有靠,追思往事,如同梦境。自离故土,已经二十年,南清宫内身作王妃,生了王儿赵壁,未及半载,陈琳救得太子进宫,八王爷收育为己子,抚育一十六年。自太子一经救出,即晚碧云宫即遭焚毁,可怜李后遭难,只落得刘氏太后,安享逍遥,当今王儿哪里得知真情,认仇人为嫡母。数载之后,八王爷殡天,又经数载,先帝真宗得胜还朝,不一载亦驾崩,立太子登基嗣位,至今二载。老身今已安享大福,但心牵故土,难得今日姑侄重逢。喜得侄儿虽然年少,生来烈烈英雄,心性清高,不肯无功受禄,自要教场比武,立下生死状,令人惊心。岂料他自有本领,伤却王提督,目今已受一品高官,但未成配,须要寻觅贤淑娇娥匹配,重整先人庙宇坟茔,振作家声,方不负侄儿显贵,也完了我的心愿。但连日不会侄儿,心殊怅怅,不免宣来,谈谈此事便了。顷刻即传懿旨。狄青闻召,端正衣冠,来至王府内拜见。
太后娘娘心头冶悦,一旁赐座,内监递过龙井茶一盏,狄太后开言道:“侄儿,你父弃世,母子相依,又逢水难,你得仙师搭救,但母亲未知生死,你今思念否?”狄青道:“提及吾母,使吾心更为悲切,一自耽搁仙山七载,日日思念母亲。但想当初身入波涛之内,怎得复有人相救,想来娘亲定然不在世了。”狄太后听了,不禁心酸下泪,不语半晌,叹道:“贤侄儿,你今已身荣一品,无如故居府第,光祖庙宇坟茔,被水坍塌,已成白土,今须重整门墙为是,未知侄儿意下如何?”狄青离位道:“姑母大人训谕,敢不如命!”太后道:“虽然如此,但你乃一武员,哪能抽捧办理,待吾发出黄金四千两,差两名得力官员,前往料理可也。”狄青谢道:“姑母大人费心。”狄太后又呼道:“贤侄儿,为姑母还有要事说与你知,你今年少,官居一品,无如内助尚缺,待吾与你细选贤淑作配,以主中馈便了。”狄青道:“姑母此说,且慢酌量,待侄儿觅得母亲着落,如若他果不在世,便终身不娶了。”太后听了摇首道:“如此是痴儿了!枉你是一英雄汉子,理上欠通,你不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子岂能斩绝宗枝!即你母亲不在阳世,亦要继后传流,愿你今日听信吾言,倘得你香烟有赖,吾做姑母的复有何优。”狄青道:“谨依训谕金言。”
谈言未毕,潞花王已至内宫,表兄弟相见,欣然喜色。叙礼复坐,谈论一刻,设筵对酌,欢叙间已是红日西沉。狄爷吃酒至半酣,用过晚膳。狄太后恐防侄儿酒醉糊涂,又往外厢生事,故只打发随从人等回衙,将狄青留宿王府,次日饭后,狄青方拜别太后娘娘,又辞过潞花王,回至署中。后来狄太后择了吉期,发出黄金四千两,文武官两员,竟往山西西河修建坟茔第字而去。不关正传,不须详言。
不知后文如何交代,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