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事上官,毋矢名誉,光武有是言也。或疑其教臣下以谄,予曰不然。孔子称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事上敬,乃其一也。他日告哀公曰:“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然则圣人亦教人谄乎!
前辈教人居官,廉不言贫,勤不言劳,爱民不言惠,锄强不言威,事上致敬不言屈己,礼贤下士不言忘势,此其所以于官箴无忝,于陟明有光。
岭南有贪泉,吴中有廉石。噫!泉石何知哉?其荣辱之名,盖因人而得之耳。
子繇水曹郎改刑曹,大司空崔公命予曰:“子知用刑之法乎?夫用刑之法,有时也,有节也,因人也。以时言之,辰巳以前囚多枵腹,不可刑之也。日夕向晦,万娄俱息,人身血气各有所归,亦不可刑之也。以节言之,人身血气之冲和,受刑则变,血本赤者,变而紫焉;气本温者,变而热焉。若先刑上体,后刑下体,则血气之变者,奔注于腰膂髀胯之间,其毒稍绥,犹可支也。若先刑下体,后刑上体,则血气之变者冲灌于心肺之窍,其毒不亦烈乎?是以君子刑其一,不刑其二。以人言之,彼孱弱之夫,膏粱之子,见刑而畏者也。一经栲讯,罔不招承,能保其无枉乎?强梁へ讼之徒,其悖戾之气,足以玩刑也。终日锻炼莫肯输服,岂可信其口中雌黄而直之乎?凡此者皆当旁求密察,以得其情,不可专恃乎刑也。子其慎之。”
师卦二爻,为帅师之将,圣人以帅师之道言之。五爻为命将之君,圣人以命将之道言之。后世推毂遣将,筑坛拜将,正得此意。故宣王南征则命方叔,北伐则命吉甫,其赫然中兴,有由然哉!或曰:“王制有天子出征之礼何如?”予曰:“天子出征,惟天造草昧之初,可间行之。苟不其然,不足以震叠英雄,而屈群力。若常常而行之,则白登受困,辽左无功,所谓殷鉴不远者非耶。”
宋真宗驻跸澶渊,契丹数千骑来薄城下,迎击之乃引去,帝使人视寇准何为?准方与知制诰杨亿饮博歌谑欢呼。帝喜曰:“准如是,吾复何忧?”窃有说焉。主忧臣辱,未有甚于此时者。莱公既决策亲征矣,固当临事而惧,劳心竭力,以济艰难可也。顾乃偃然耽乐,如在宴安无事之秋,身系安危者,固如此乎?杨亿职掌丝纶,亦与有同舟共济之责,曾无一言忠告于莱公,且随波浮沉焉。自许八角磨盘者,固如此乎?斯时也,真宗独忧之,及侦知二臣所为,乃曰:“吾复何忧者?”岂真不忧哉!殆权词以安将士之心耳。
汉高祖与太子手敕曰:“汝见萧曹张陈诸公侯,吾同时人,倍年于汝者皆拜,并语汝诸弟,此西京重父执之礼始此。”宋朝诸老,凡同年同官之子孙有来谒者,皆坐受其拜,然后设香案遥拜其祖父。噫!此风厚矣。予往时在南都,见部寺堂上诸老,与各署属官小官作通家世讲之会,其坐次序齿不序爵。噫!此风亦厚矣。
隽不疑断狱引《春秋》,杨万里注《易》引故实。盖引经者准古训以律人,释经者援人事以昭义。故曰:“无征不信。”盖谓此耶!泉斋邵公有曰:“《易》设虚以待天下无穷之变,《春秋》据实以究天下难隐之情。此又明经者所当知。
有故人尹岩邑,予以公事过其邑,故人告予曰:“邑当孔道,苦于供亿,欲请于当道裁省使客饩廪可乎?”予曰:“不可。无忘宾旅盟乎?五霸送往迎来,列在九经。古者敌国宾至,关尹以告,候人为导,门尹除门,司里授馆,司徒具徒,司空视涂,司寇诘奸,甸人积薪,火师监燎,水师监濯,膳宰致餐,廪人献饩,司马陈刍,工人展车,其优宾之礼有如此者。以今视古礼简略矣,若又裁省,无乃大简乎?”
孝陵尝谓学士詹同等曰:“近世文士,不究道德之本,不达当世之务,故词虽艰深意实浅近,即使过相如杨雄,何裨实用?自今翰林为文,但取通道理,明世务,无事浮藻。”呜呼!大哉王言。其所以风励天下文章之习,归于淳古尔雅也至矣。
国初,江西进陈友谅缕金床,燕京进元顺帝水晶宫漏,恶其淫巧皆毁之。大祀郊庙拜褥,褥心以红布为之,乾清宫御床,若无金龙在上,与中人之家卧榻无异。宫中每日早膳,止用蔬菜。凡若此类,皆以俭德示天下先。
孝陵开天起兵时盔甲,藏在太庙,铁枪藏在五凤楼中,采石渡江之舟,覆盖在龙江沙上,扩以朱阑,皆所以示创业艰难也。
国初大统既集,民物更新。元之子孙面缚来降,以帝王之后免献俘。又以元主不战而奔,克顺天命,谥之曰:“顺帝”,又封其孙为崇礼侯,还之沙漠。又遣使祭告历代帝王之陵,而禁樵牧。又访求孔子之后,封衍圣公,颜子、孟子之后封博士,又立孔颜孟三氏儒学,设官以教育三氏子孙之秀者而登用之。又立尚宾馆,聘天下名儒梁寅、徐一夔、周子谅、胡行简等修《大明集礼》,又命名儒曾鲁等修《元史》,又命刑部尚书刘惟谦定《大明律》,又设文举、武举二科,以网罗天下之英才。凡若此类,皆忠厚恻怛之至,郁郁乎其文也,渢渢乎其风也。呜呼盛哉!
古者朝服,通于上下,不但见君也。按乡饮酒礼,大夫朝服从乡先生而谋宾介,乡人傩近戏也。孔子朝服而立于阼阶。万石君家居,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自汉以前,朝服通于上下如此。我国初制朝服,与古制颇有损益,惟朝廷有大朝会,如圣节、元旦、冬至、册封、传胪、献俘乃服之。每月朔望朝则服公服,逐日常朝或服锦绣,或服公座治事之服,等威有截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