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振玉流沙坠简序
予与罗叔言参事,考证流沙坠简,近始成书,罗君作序,其文乃类孔仲远《诸经正义序》及颜师古《汉书注序》,兹并录之。曰:光绪戊申,予闻斯坦因博士访古于我西陲,得汉人简册,载归英伦。神物去国,恻焉疚怀。越二年,乡人有自欧归者,为言往在法都亲见沙畹博士方为考释,云且板行,则又为之色喜,企望成书有如望岁。及神州乱作,避地东土,患难余生,着书遣日,既刊定石室佚书,而两京遗文顾未寓目,爰遗书沙君求为写影。嗣得报书,谓已付手民,成有日矣。于是望之又逾年。沙君乃亟寄其手校之本以至,爰竟数夕之力,读之再周,作而叹曰:千余年来,古简策见于世,载于前籍者,凡三事焉:一曰晋之汲郡,二曰齐之襄阳,三曰宋之陕石。顾厘冢遗编,亡于今文之写定;楚邱竹简,毁于当时之炬火;天水所得,沦于金源。讨羌遗檄,仅存片羽,异世间出,渐灭随之。今则斯氏发幽潜于先,沙氏阐绝业于后,千年遗迹,顿还旧观,艺苑争传,率土咸诵。两君之功,或谓伟矣。顾以欧文撰述,东方人士不能尽窥,则犹有憾焉。因与同好王君静安分端考订,析为三类,写以邦文,校理之功,匝月而竟。乃知遗文所记,裨益至宏,如玉门之方位,烽燧之次第,西域二道之分歧,魏晋长史之治所,部尉曲侯,数有前后之殊,海头楼兰,地有东西之异,并可补职方之记载,订史氏之阙遗。若夫不觚证宣尼之叹,马夫订《墨子》之文。字体别构,拾洪丞相之遗;书迹代迁,证许祭酒之说。是亦名物艺事,考镜所资,如斯之类,偻指难罄。惟是此书之成,实赖诸贤之力,沙氏辟其蚕丛,王君通其艺术,僧雯达识,知《周官》之阙文,长睿精思,辨永初之年月。予以谫劣,滥于编摩,蠡测管窥,裨益盖鲜。尚冀博雅君子,为之绍述,补阙纠违,俾无遗憾。此固区区之望,亦两京博士及王君先后述作之初心也。
沈乙庵方伯秋怀诗
近时诗人如陈伯严辈,皆瓣香江西。然形貌虽具,而于诗人之旨,殊无所得。令人读之,索然共尽。顷读沈乙庵方伯《秋怀诗》三首,意境深邃而寥廓,虽使山谷、后山为之,亦不是过也。
其一曰:
秋叶脱且摇,秋虫吟复暗。
秋宵无日气,秋啸无还音。
寸寸死月魄,分分析星心。
天人目共明,海客珠方沈。
惇史执简稿,日车还泞深。
寄声寂寞滨。乞我膏盲鍼。
其二曰:
贵己不如贱,鬼应殊胜人。
搴蓬语庄叟,乘豹招灵均。
荡荡广莫风,悠悠野马尘。
独行靡掣曳,长往无缁璘。
鬼语诗必佳,鬼道苻乃神。
道逢钟葵妹,窈窕千花春。
绝倒吴道元,貌彼抉目嗔。
其三曰:
君为四灵诗,坚齿漱寒石。
我转西江水,不能濡涸辙。
道穷诗亦尽,愿在世无绝。
湛湛长江水,照我十年客。
昔梦沧浪清,今情天水碧。
撤视人沈冥,忘怀阅朝夕。
于第一章,见忧时之深。第二章,虽作鬼语,乃类散仙。至第三章,乃云“道穷诗亦尽,愿在世无绝”,又非孔孟释迦一辈人不能道。以山谷、后山目之,犹皮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