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道
人臣以道事君,道同则泰交日固。以行道为职,道行则职业皆举。唐虞五臣,各举一事,皆参赞化育之人也。是以君臣之闲,当有自然相
须、休戚一体之义,所以谓之大伦。若但和禄相市,祸福相御,有将顺而无匡救,有近虑而无远图,则伦常之义亦微矣。圣贤观时势而卜功业
,审道德而定行事,相难易而决期会。道尊者不屑小就,势难者不敢夸张。至于自顾其学,外观其世,见为可图,即非大言以欺世矣。能尽忠
补过,即可称职。能执法不挠,即民不寃。能弥缝省户之隙,即可靖远方之难。能造次不离仁义礼,即可自尊而不因人求尊。能使天下皆行圣
人之道而一身之出处可以不计。不治无益之言,不为私己之行,惟以苍生为心、教化为务,即可再造彝伦、匡正皇极而当大任矣。虽不以才智
自名而能寝大兵、息大役、定大难,免万人于死,导迎天地之善气,亦有当于天心而受累世福佑焉。总之事上之道在乎无私,使人之道在乎无
偏,化人之道先正其心。三者皆要言也。席宠戴势者不虚己尽下而坚持意见,不乐闻过,故寮采之闲奠执其咎,虽比肩同列,然恐惧则气夺,
疑惑则志乱,顾身家则多私。因而依违首鼠,徇颜避焰,选愞顾盼,是以朝端之上,事无大小,皆不得其极致;智无深浅,皆不得其实效。戒
深刻之流,倾陷之党,耻于言之不从、计之未遂,致怨于人而必报之,抱惭于前事而欲以后事快其意。或势利之士,用大臣则顺大臣,用嬖幸
则顺嬖幸。下至厮养伶优,苟可缘以求进,莫不鞠躬俯首,仰其鼻息。其它循牒推迁者,皆以簿书期会、断狱听讼为行湛济时之略,以搏击攻
讦、讥讪指擿为言听计从之遇。若此者复不乏人,要皆明主之罪人也。且羁旅之士,一见即合意者,再三必生迟疑。故商鞅不以一见求合而设
三术以迭进,乃其巧于求合也。疏远之人再三请见,则上人意指窥探渐熟,情款洽,然后言其所能为与其所欲为,是以无所抵牾,若凿契之相
须。盖不切之言用诸未同之时,欲进之说迟诸款洽之际,此正说大人之捷术、苏张之秘诀,君子耻之而不屑也。然为人主者各有一时之喜怒,
不可以常理取必。故守正之士往往见弃于曲朝,亦或受摒于盛世,又或彼此之闲诚信未协,虽有仁义之心,不能相孚,于是有智计见疑、朴拙
取信者。此其遇合,又不可以常理论也。
更有前此小人进身之术,后起小人承而用之,即得祸败,此亦不可以常理论也。若董仲舒者,纯正开廓之儒也,当汉兴八十载之时,贾生
不可复得,申公、浮邱伯之流亦不足大畅其道,朝端之上,何可少此一人?犹以宰相所挤,左宦王国,遇合之难若此。在他人或自贬求售曰,
吾以行道,而仲舒两事骄主,皆以持正自免。夫居危疑之邦而持正不挠,即道行矣,不必多所宠荣而后为行道也。若多所宠荣,亦当多所矫拂。夫道有兴废,当与时偕行,非曰直己忤人,即为道也。董生而外,以儒名者,经术颇熟,私心未克。谨慎柔软则有之,担当果决则未也。此
之持正不挠,不亦优乎?盖君子为心,与人原不相远。顺礼而求之,则易得而日亲;逆礼而求之,则难合而弥疏。故圣王为政,使天下之人各
得其性情之正,则君子之心不介而自亲。使君子不获其道德之乐,则天下之心,不怨而自离矣。故人君必行道而后能得士也,虽有千钧之兽炭
,不得纤芥之葭苇以续火,则不尽其燔炽之用;虽有千载之事业,不得针芒之兔锋以为笔,则不尽其记载之用。夫顺礼而求之,敬慎而用之,
亦士君子之葭苇舆毛颖也。上以道求之,下不以道自其,可乎?故贤士亦必行道而后能致主也。然要为人主者当知直道难容、佞人易入,矫情
以自克,开诚以广受,则直士盈朝、佞人屏迹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