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益
大臣,主张众论者也。义理明透,心卫端方,小臣之挟私者自不敢乱国是,执偏见者亦必服于公理,而乐就折衷,然后小臣得尽所长,大
臣亦兼收天下之长矣。盖一人所长有限,众人所善无穷。治天下者,必好人之所长而后取资于不竭之府也。然大臣好贤,亦当有别,若所好承
颜顺旨,而方正通达之士如凿枘之不入,亦奚取开东阁以招贤哉?既不可其门如市,又不可一切杜门谢客,此非计略所能工也,在乎学问之力
与自修之功耳。然贤不可蔽而荐引为私家之计,亦有乖大荐义。魏其武安,交纳宾客,天子常切齿。卫霍不荐士,世以此称之,盖秉公矢慎与
植党树私,心迹之闲自然有别,众耳众目不可欺也。是以或亲贤而丛咎,或远贤而蒙庥也。
人之难知何也?寡识则好恶乱之,多私则利害夺之,惟大贤大不肖显然可见者,不待知者而后知也。亦有其从即贤,未必即为大贤;其人
即不肖,未必即大不肖。特以乘世之治乱与主之明暗遂为大贤大不肖之事以贻祸福于天下,亦往往有之。如王衍、王安石未必即大不肖也,其
所为事,遂贻天下数世之害,由主之不明也。梁冀之恶、韩侂胄之妄,天下大不肖也。若某主不为所惑,亦不过杀身而止,岂能害及社稷若二
人者哉?非大不肖之人可以改过,非大乱之时可以防微杜渐,能听大儒之言则两得之矣,不听大儒之言则两失之矣。王衍口不论世事,雅咏元
虚;安石头垢不沐,足垢不洗,及食钓饵不知饥饱诸事,未必即为奸恶,总是心无收拾故至此。学先王之道以物其身,视听言动应有规矩,有
威可畏,有仪可象,而心无检束若此,其能免君子之诟责乎?不责其检身无法而予以重名,非独二人之过,乃持衡者过也。据其茫然无检之态
,似乎清狂不慧,乃至名利相竞而机警急疾,偏能胜人,衍之弃言非所,安石赴召恐后,岂非欲盖弥彰者乎?宣乎论者深斥之也。
居宠
周亚夫不救梁王之急而坚壁昌邑,出奇兵、绝饟道,此操必胜之计,不轻用其师必避无益之谤者也。然在事前观之,不救梁急有似乎怯于
中而怠于事者,东北壁昌邑又似乎左次而营便地者,虽亚夫用兵得法,守便宜亦坚,皆合乎大将之道与阃外之义,然朝议有服有不服,恐其制
胜于此,未免伏患于彼也。夫甘茂息壤之盟,事几败而复正之,此人主之明,臣道之幸。景帝无秦王之哲,亚夫坚推毂之信,遂得三月成功。
功已成矣而以失亲王之欢,生杀身之隙,所以后世将兵之臣常以周旋权贵为先务,奇谋秘策往往不敢独决,必俟中人之助。权贵亦以此掣任事
之肘,窒其隙而蹈其瑕,不顾戎事之成败、兵机之疏密也。更有主听不聪,权奸在侧。若王守仁之事,宸濠已擒,诸奸佞欲以南巡为名因攘其
功,又素与濠通金钱者多在黼扆左右,欲贷濠以绌守仁之赏。守仁深机曲算,日夜如对勍敌,迟留久之,然后濠得诛而身无事。嗟乎!人主日
责帅以成功,大将日尽心以克敌,岂知既克之后,调停布置复隐若一敌国,祸福之几仅在毫发,幸则为守仁,不幸则为亚夫,此古今事内事外
之臣所以抚心长叹息也。汉武帝末年,事事悔过,故卒令终而汉业亦长。霍光事武帝时极其敬慎,自废帝举帝后,行事错谬,志气昬怠,身虽
获没,后嗣灭绝,称学识者无取焉。夫光以大臣受遗,政由己出,前后二十余年,若忧秉权日久不能无怨,惟有立君之后亟归政柄,若伊尹复
辟岂忧不遂?乃以永远据势,为不可拔之基,储君既长,不行册立之礼,岂非欲待霍后之举子乎?英俊如云而取短小伛偻之蔡义以为汉相,岂
非苟可颛制,不进贤德者乎?斯大谬矣。彼乘权借势之家,物力有余,志意奢泰,事权太重,卑贱侧目,奢泰日肆,子孙必不知礼法,侧目者
多,怨家必疏其过行。彼之怨毒日积,此之防闲日疏,故过多而不可弭,衅大而不可泯,刻刻燕幕之下,事事积薪之上,一蹷之后,前徽尽丧
,即尔朱荣高颎尚罹其灾,况童昬跋扈居之,必覆族矣。且多置亲党于朝,筦摄庶政于家,天下公器据为私物,把握甚坚,机械已熟,踞诸炉
火之上,纳诸险阻之途,虽欲引身求退亦不可得,是以子孙他日之祸贸亲党此日之欢也。如此权势、如此祸胎,又何必皇后之父为蛇足?知盈
虚消息者所不肯为,即好宠利者亦不必为也,而况君母之难发自床侧,弑后立后如易斧柯,其身已在大辟中而天夺之魄矣。班氏赞曰,怀禄躭
宠,渐化不祥。阴妻之逆,至子而亡。以其不学无术,未闻君子之道,故败坏至此也。虽然,元功之臣有诛而无绝,春秋之义则然,司马公兼
责孝宣,不能如楚庄王全子文之后,又不蚤杀霍氏之权,二义凛然,千古不磨也。若崔浩长于谋略,挥霍有余,诚恳不足骤得君之欢心,终亦
不免扞格,祸及其身,不待子孙,臣道所不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