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胆黑疸
黄之为色,血与水和杂而然也。
人身血管、液管,相副而行,不相淆乱者,各有管以束之也。血分湿热熏蒸,肌理缓纵,脉管遂弛而不密,血遂渗出,与液相杂,映于肤,泄于汗,而莫不黄。故治之法,或汗或下,必以苦寒清燥,佐入行瘀之品,为摄血分之湿热而宣泄之也。湿热去则脉管复坚,血液各返其道,而清浊分矣。
阴黄者,以其本体内寒也,虚阳外菀,与湿相搏肌肉腠理之间,仍自湿热,非寒能成黄也。
阳黄色深浓者,热盛则津液蒸腐,化为黄粘之汁,与血相映,故色浓也;阴黄色暗淡者,无根之热,不能蒸腐津液,尽化稠粘,而水多于血,故色淡也。
夫血之所以旁渗者,以血既为湿所停凝,而前行有滞,气又为热所逼迫,而横挤有力,加以肌理松弛,而血因之旁渗矣。
蓄血发黄,亦此理也。
《内经》谓瘅成为消中,湿热菀久而化燥火也,亦有消成为瘅者。燥火得凉润滋清之剂,已杀其势,未净其根,余焰内灼,转为湿热也。
黑疸,乃女劳疸、谷疸、酒疸日久而成,是肾虚燥而脾湿热之所致也。
肾恶燥而脾恶湿,肾燥必急需他脏之水精以分润之,适值脾湿有余,遂直吸受之,而不觉并其湿热之毒。而亦吸入矣。
脾肾浊气,淫溢经脉,逐日饮食之新精,亦皆为浊气所变乱,全无清气挹注,周身血管,不得吐故纳新,遂发为晦暗之黑色矣。
第微有辨焉∶其肾水不甚虚,而脾胃自虚,浊气下溜者,病在中焦,为易治也;其色黑而浮润,肾水虚甚,吸受脾之浊气,如油入面,深不可拔,病在下焦,其色黑而沉滞。治中焦者,清胃疏肝,滋肾利水,即小柴胡、茵陈五苓是也;阴黄者,黄连枳实诸理中汤主之。治下焦者,滋肾补肺,不得清胃,更不得利水,滋肾丸、大补阴丸加参、可也,必待肺气已充,肾阴已复,始从清胃利水;若阴黄者,茵陈四逆主之。总须兼用化血之品一二味,如桃仁、红花、茜草、丹参之类。为其已坏之血不能复还原质必须化之,而后无碍于新血之流行也。
注冬
前人有阴虚注夏之说,余又创阳虚注秋之说,近察人间之病,似有可名注冬者。常见有人每交冬令,即气急痰多,咳嗽喘促,不能见风,不能正眠,五更以后,即须危坐,面色苍黄,颧颊浮肿,腿酸背胀,举动不便,饮食、二便如常,亦可赤涩溏泄,春分渐暖,始渐平愈。此乃脾、肾之阳两虚,肾中水邪上溢于肺,脾中湿邪下溜于肾,上下湿热浊阴弥漫,肝阳疏泄宣发之性抑郁而不得舒。其人目胞浮而似肿者,脾气滞也,目光露努而少神者,肝气滞也。故必待木气得令许久,肝气始能升举,始能泄肾邪而醒脾阳,与《内经》秋伤于湿,冬生咳嗽之证相似。然伤湿为新病,此乃逐年如此,至时即发,形同痼疾,得不谓之注冬乎?朱丹溪谓∶逐年入冬即患咳喘者,时令之寒,束其内热也;先于秋月,泄去内热,使寒至无热可包,则不发喘九。即此证也。
第泄热之说,犹有可议者。此证虽因内有湿热,实因阳气虚弱,寒湿在表,三焦不得宣通,始蕴蓄而成痰热也,虽无表证,实由表邪。治法当以苦淡清其里,辛温疏其表。苦淡如二妙散、胃苓汤之属;辛温如荆防败毒散、冲和汤之属。古用越婢半夏汤,麻黄、石膏并用,最为有义。若年深岁久,痰涎胶固,寒湿深刺筋骨者,更非海浮石、海蛤粉、瓦愣子、牡蛎、焦楂、桃仁、赭石、礞石,不能涤其痰;非细辛、羌活、白芷、葛根诸品,不能攻其表;非黄柏、侧柏、胆草、柴胡、苦参大苦大寒,不能泄其浊而坚基。且宜先于夏月,乘阳气宣发之令,预为加减多服,使筋骨腠理无有留邪,肠胃三焦无有伏湿,则阴邪下泄,真阳外充,膻中泰然,百体俱适矣。
其补药止宜菟丝、杜仲、牡蛎、海螵蛸,苦坚咸温,镇固肾气,不宜姜、桂辛烈灼阴也;更不宜承气、陷胸重泄脾肾真气也。
若以苏、杏降气,则伐气而上虚;、术补脾,则助邪而中满。
食填太阴证似结胸似温毒似阴虚
凡生冷、坚硬难化之物过食,停于胃脘,以致发热、气喘、胸口结痛拒按、大便秘结,有五六日、十余日不动者,全似结胸,而断不可以大、小陷胸法治也。
陷胸是因误下,邪气内陷,与内痰相裹;此乃初起即见结痛,是有形之物阻塞气化,非气化壅结也。
若根据陷胸治之,洞肠穿胃,形气俱伤矣。
其证两侧头痛,是食阻少阳之生气也。
舌苔或白浓,或黄浓,而上覆以黑,是胃脘之血为冷食所逼而停凝也。
舌尖起小红粟累累,甚则紫黑,延及两边,心热如焚,口干索水而不欲咽,是胃阳不能斡运而上越,又挟有死血也。
故小儿伤食寒热,病愈后,多有吐血数口,及下血一二次者,此也。
凡寒热证及内痈证,多挟死血也。
三五日,有饮水无度者,是宿食蒸腐化热也。
此时遍身热,神识昏迷,胸高气粗,若误作温毒,治以凉解,阳气泄伤,食转不化而洞下矣。
亦有肢冷额热,困倦无力,呼吸不续,自汗盗汗者,若误作阴虚,治以滋补,中气愈郁,痞满愈甚,甚者化为肠痈、胃痈,积为肺痈,轻亦传为痢疾矣。
此病阳明胃腑形气俱困,太阴肺脏气化大伤,更有先伤他物,未及消化,旋又加以生硬者,其势尤重,是胃之上下脘俱困矣。
治之失法,死生反掌,故东垣首竞竞于此也。
近时小儿最多此证,或当风乳食,或谷果杂下。其初起身忽大热,面颊尤甚,腹痛夭;旋变寒热往来,入夜即热,五更为甚,天明即止,额与手心常热,爪尖时冷,肚腹膨胀,渐见胸高气急,溏不畅,或先水泻。禀赋弱者,不能化热,即致洞下不起;化热者,痰生于内,壅肺迫心,传为惊风。病家、医家以为既经泄泻,不疑有食,起手则发表以虚其中气,继则清热以冰其胃阳,久则或以为慢惊而坠痰,或以为阴虚而养肾,又以为气虚而健脾补肺,亦有与槟榔、木香者。病家畏而不服,或服之而不知善其后,杂投攻补,而儿已胸过于头,肚大于箕,不可为矣。
此焦楂、桃仁、陈皮、紫菀一二剂之事耳!而众医集议,迁延无策,目睹情形,可笑可慨!
阴阳不别由于传派不清
前人每于阴虚阳陷,热郁于内,脉见沉散之证;阴虚阳亢,热浮于外,脉见浮洪之证;阴虚阳熄,内外皆寒,脉见芤弦之证;阳虚内陷,阴为阳扰,脉见紧数之证,一概指为阴证。与阴盛格阳,寒冱于内;阴盛遏阳,寒锢于外之证,略无分别。此喻嘉言所讥为传派不清者也。
倘概用附子理中、四逆、真武,贻误岂浅鲜哉!更有口称阴证,而方用四物、六味;口称阴虚,而方用四逆、白通者,尤当会意,勿致害词。夫阴虚者阳必凑之,阳虚者阴必凑之,此一说也;阴虚者阳必无根,阳虚者阴必不固,此又一说也。
故阳虚内热,与阴虚内热,致不同也。
阴虚者,如房室过度,或用心过度,阴气消耗,发为骨蒸,骨髓如空,小便赤涩,此阴虚而阳气因以陷之也。
治之必填精补血,以充其阴而擎其阳,宣发升举之品,只可为佐。阳虚者,如劳力过度,汗出过多,一经宁息,时时洒淅恶寒,内发烦渴,四肢困倦,筋骨酸,此阳虚不能行表,而内缩于阴也,此时阴分亦必受伤,但病起于阳。治之必健脾益气,以充壮其阳,生津清热之品,亦只可为佐。东垣补中益气之制,为阳虚内热设也。
丹溪大补阴丸之制,为阴虚内热设也;二者岂可差互乎?重以填精补血治阳虚,必致阳愈郁滞,而不可复振;重以健脾益气治阴虚,必致阴愈消灼,而不可复回。
辨阳旺阴生
阳旺未有不胜阴者,其阳旺而阴生,必剂中有阴药之为引导。若人参本具生津益气之大力,与肉桂、附子纯阳者迥别,其益阴,本不得谓之阳旺之功也。
至于真火衰歇,沉阴冱寒,津气因寒不得敷布,发为烦渴;精血因寒不得充壮,发为枯瘦;渣滓因寒不得运动,发为秘结,以姜、桂、萸、附补益真阳,遂能蒸动津液,宣化水精,使五脏百脉为之充润也。
此阳旺而阴始化,非阳旺而阴自生也。
又有暴病,阴盛格阳,寒结于内,热浮于上,烦躁,狂妄,谵语,喘促,以桂、附开其下寒,而虚火遂返其宅者,此亦阴化,非阴生也。
且皆以其阴盛,而益阳以胜之,使归于和平,非以阴少,而益阳以助之也。
岂真有精枯血燥,虚火亢炎,而桂,附能以独力致阴消火者乎?必用阴药而资桂、附熏蒸鼓舞之力也。
《内经》谓∶辛能开腠理,通气致津液,其所谓“致”,是自此而之彼,非自无而之有;是熏蒸、鼓舞、宣通、敷布之谓,非包涵、孕育、滋长、增益之谓也。
前人措词过当,每多如此,其病根总由于语欲惊人也。
后人习为常谈,漫不加察,贻误匪浅,故敢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