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襄六十生日,易实甫顺鼎赠联云:“江汉秋阳不可尚;武昌夏口此为雄。”张见大恚,遂与实甫疏,人多笑其量狭。其实文襄功名能建新学之础,而破旧学之藩,所谓功不补患之人物也。或有嘲文襄联云:“借公债以弥私亏,人人恨入骨髓;引旧学而办新政,事事袭其皮毛。”亦诛心之论调。
清末教官一职,数等畸零,最为无足重轻之数,而为是官者,往往非鄙则吝,滔滔一律,盖实已成赘旒矣。记某氏以“教官”二字嵌尾为联嘲之云:“百无一事可言教;十有九分不像官。”又有一联云:“耀武扬威,隔窗子怒门斗两眼;穷奢极欲,提篮儿买豆腐半斤。”可云穷形尽相,读之忽令人笑,又令人哭。又一联云:“教无所教偏称教;官不成官却是官。”亦婉而讽。又,镇平黄铁香钊以大挑知县改教职,官潮州教谕,后复升翰林院待诏,着有《白华草堂》初集、二集、三集。某赠一联云:“七品八品九品,愈趋而愈下;一集二集三集,日积而日多。”语颇风趣。又,韩某者怀才不第,援例为巡检,自署其门曰:“说甚么无双国士;不过是九品官儿。”作解嘲语亦不俗。
清宗室侍郎宝廷督学浙江,尝乘江山船,惑一妓,纳之自行,检举落职。或嘲以联云:“宗室八旗才子草;江山九姓美人麻。”盖侍郎尝自刊诗草,有才子之目,而所纳九姓妓面麻故也。清道光庚子科,文端公文庆、胡文忠公林翼典江南乡试,文挟长沙举人熊雨胪少牧入棘院帮同阅卷,事泄,二公皆左降。好事者括三人姓名题额云“熊掌”,联云:“伊于胡底;何以文为。”盖亦尖隽矣。二公此役所谓贤者之过,较货关节者相去万一矣。予闻是科江南所录文,特多佳卷,又恶知非熊之力耶?又,前此某科赵晋左必蕃均以科场事伏法,闻亦系流传联语上闻所致。其联云:“赵子龙一身是胆;左丘明两眼无珠。”
新宁刘忠诚公坤一再任吴督时,多饶暮气,或嘲以联云:“土产有三,驴子臭虫候补道;制军无二,杀人见客绝代公。”出幅盖指金陵所饶有者,对幅以忠诚喜杀,绝代公者,犹今俗语作绝代事云尔。又,有用地名为联嘲时流者,联云:“相国合肥天下瘦;尚书常熟世间荒。”亦尖隽。盖合肥者,李文忠鸿章;常熟者,翁师傅同和也。东溪诵一嘲医者联云:“旧鬼烦冤新鬼哭;他生未卜此生休。”句极浑隽。
临澧黄岐农工部,天才纵横,每工属对,滑稽游戏,肆应不穷,人尝撰一诮塾师联觅对,数年不就。盖塾师课童子书,为童子反唇所稽故也。联云:“先生告书说书生,书生书生,先生书先生。”工部方属思,适门外哄声大作,叩之,则马快追逸盗者,于是笑曰:“已得之。”词云:“步快骑马赶马快,马快马快,步快马步快。”工部他日客常德,府署同事一罗姓者,以姓裁成对联云:“四维为罗,东西南北之人也。”时知府汪君亦在座,工部遽目之曰:“三王曰汪,禹汤文武之后欤?”知府起立曰:“不敢当。”其天才之锐敏如此。予闻人言,石门黄碧川按察照临官陕西知县,每公出,骑而不舁。一日,赴郊相验尸伤,所乘马逸而躏其旁麻畦,麻主某妪信口毒詈,按察闻之,吃吃掩口笑,群怪之,按察曰:“吾少年教读某氏,信步后园,见小儿以锄击蹲蛙,锄下蛙跳,土裂出瓦,当得’娃拖蛙出瓦‘五字,二十年难其对,今凑合成矣,盖’妈骂马吃麻‘是也。”按,此对纯系叠韵,故尤为难得。
丰润张幼樵佩纶以甲申马江败溃坐黜,后入李文忠幕府,颇见亲信。一日,佩纶诣签押房白事,会文忠女公子在,仓皇欲避,文忠止之,遂相见。已而文忠微露择婿意,佩纶请曰:“以何门地为标准?”文忠曰:“能如君之文章学术足矣。”佩纶时丧偶,闻言遽前拜伏称婿,文忠愕不知所以为答。佩纶出,明日置酒浼司道执柯,事遂外闻,乃不得已约婚焉。文忠夫人闻之,以佩纶齿倍于女,日相谯诃,卒以成事,亦无如之何。佩纶以废籍不获再起,晚岁拥妇财居白下,遂终老。佩纶死,有孙某戏挽以联云:“三品功名丢马尾;一生艳福仗蛾眉。”洵虐谑矣。与丰润同以请缨留笑柄者,厥为湖南巡抚吴大澂。大澂好谈兵,以枪法自负,东事起,领兵出山海关,与日本战败绩。朝议夺职,仍回湖南任。或嘲以联云:“八哨勇同行,幸免头颅葬冀北;半文钱不值,有何面目见江东。”谑亦虐。又,福州船政局建节马尾,沈幼丹主其事,时题门联云:“且漫道见所未觅,闻所束闻,即此格致关头,认真下手处;何以能精益求精,密益求密,须从鬼神屋漏,仔细扪心来。”方其始,幼丹虑人掣时,辄杀一人以示威,吴仲宣总督不是其为,尝对人言,福省搢绅,若马尾公者,难共事也。人或嘲以联云:“福省绅衿一马尾。”吴曰:“请诸公属对。”久之莫属,忽汀漳龙朱道禀见,一友曰:“得之矣:漳州道府两牛头。”盖知府亦朱姓也。
明礼部尚书钱谦益,入清后亦仍是官。晚年腼然自号逸民,署所居为逸老堂,或署联于楹云:“逸居无教则近;老而不死是为。”歇后语骂尽千古长乐老。汪笑侬以改良戏曲开通风气为己任,尝言今之世如我者,亦不可少之一分子,且甚愿继起之有人也。故自署门联云:“墨笑儒,韩笑佛,司马笑道,侬惟自笑也;舜隐农,说隐工,胶鬲隐商,伶亦可隐乎!”汪号伶隐,故对幅及之。《楹联四话》云:尝见人家一门联云:“老骥伏枥;流莺比邻。”盖左邻为马房,右邻为妓馆,故云。集句之工,真天造地设。又,南海某口多土音,见宾客辄曰“系”、“系”,土音“是”读作“系”也。或署联于门云:“江淮河汉;日月星辰。”某大喜,而不知其以歇后语相嘲也。
清光绪丙午,为内国言学堂萌芽时代,亦为学生干涉政治潮流沸度最高热时代。日本留学生既以争取缔相引归国,新化陈天华愤国耻投日本海死。榇归,议公葬省城西岳麓,大吏示禁之,群不可。于是全长沙学生数千人皆白衣冠出助执绋,军警目逆送之,无如何也。时以湘乡禹之谟为领袖,禁葬暗幕,闻由某校监督善化俞某稚华主动,群切齿焉。一日,瞰稚华饮酒妓所,则集众千数掩执之,合缚舁赴学务公所,妓裸而上列,置稚华于其胯下,袒其膊,墨书曰:“某校监督某。”挟以游巷市,军警终无如之何。当是对有无名子书一联吊陈嘲俞云:“其死也荣,其生也哀,天华千古,稚华千古;载寝之地,载衣之裼,新化一人,善化一人。”寝地者,指葬岳麓也。滑稽语如铸生铁,文人口舌可畏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