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来客栈,正是午膳时分,一阵松软的鱼香味透过重重帘幕飘卷而来,扶芩吸了吸鼻子,第二次礼貌地道:“这位公子,你挡着我的路了。”
对面,紫衣男子居于楼梯之上,温暖的笑容如三春艳阳般照耀着她的辘辘饥肠。男子薄薄的唇如涂了一层蜂蜜,温声道:“这位姑娘,在下司青默,不知可否有幸请姑娘一起用个饭?”
扶芩冷冷瞅了她一眼,见此人笑容明媚,神情真挚,气度不凡,便不温不火回了句:“没空。”
司青默一愣,完全没料到主动讨好女子竟会遭拒绝,他皱了皱眉道:“姑娘,太有高人指点在下近日红鸾星动,应在水火之间。我观姑娘衣如烈焰,性若秋水,定是我命中人。这才斗胆追求,所谓情人劫千百转,红鸾一舞便成缘"
“可是我已经有夫君了。”扶芩翻了翻白眼,只想打发他快点走。
“谁?”司青默半咪了眼眸,根本就不相信。
扶芩懒得跟他啰嗦,脚步一错,抬手便是月出天山的起势,直探司青默肩头。
司青默早见识过她的厉害,当下也不懈怠,左肩一矮,右手成掌直袭扶芩面门。他这一招,是要逼扶芩回护,生生挫折月出天山的气势。
扶芩诡异一笑,正准备旋身将司青默拍下楼梯,抬眼瞥见苏逸不知何时已步出房门,俯视着她二人。她心惊,万不能让苏逸看到她使出落月十二式的任何一招,否则前功尽弃。无奈招式已出,手在半空,她只得婉转一绕,慌乱中急急扯住司青默的衣襟。
“啪、啪"两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扶芩脑袋一懵,身体直直仰躺在干硬的地面,宽大的云锦榴花百褶裙瞬间铺了一地。她的手紧紧拽着司青默的衣襟,以至于此时此刻司青默紧紧趴在她身上,清泉般柔软的目光呆愣愣的,他的手不知往哪放,显然他并未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女子简单的少女发髻在这两声重击下无力的散开,三千墨发如纯黑的柔软绸缎般软软铺在她脑后,更衬得她面色如雪,晶莹高贵。她微微起伏的胸脯紧紧贴着司青默深紫色的衣袍。司青默有点不知所措。
人在不知所措时,手便习惯性地乱动。
扶芩感受身上的人在乱动,怒道:“你快起来。”
司青默呆了两秒,迅疾窜跳起来,却因踩到自己袍角,眼看着又要摔下。
扶芩认命般的闭上眼,却感觉眼前拂过一阵柔和的风,有一抹淡淡的白贴着她的额头滑过,质地光滑柔软。
苏逸飘逸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他伸出一截长长的袖子垂落在她胸前,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扶芩心里憋了股气,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来没被人吃过豆腐,也没这么窝囊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心神后,对着苏逸便是甜甜一笑。
女子一袭红衣,如雪容颜说不出的魅惑动人,这笑容仿似晶莹剔透的冰棱花,绽放出冬日特有的清新。
苏逸眉梢一挑,曲下身子,扶了她起来。雍容华贵的气色难得有了一丝怒气,转首对司青默说:“我的人,你也敢碰?”他语声淡淡,这话说起来竟似十分顺口,又透着股不可违拗的气势。
扶芩一愣,随即亲切地挽起苏逸的手臂,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逸绝美的容光。
司青默心中不由自主的便泛起一股酸意,面上却呵呵一笑道:“公子所言,在下不敢苟同。我见这位姑娘少女装束,尚未出嫁,这才主动追求,“他亮如星子的双目紧紧锁着扶芩与苏逸交缠的手臂,继续道:“姑娘若是愿意,随时可以来寻在下。在下闲来无事,必在不远处恭候姑娘。”说罢,他拱了拱手,也不待扶芩回答,便如轻风般一卷而出,转瞬便飘渺无踪。
扶芩心惊,如此精湛的轻功,看来此人来头不小,能避则避。
苏逸及其自然地抽出与扶芩交缠的手臂,轻笑了声,便回房去。扶芩仰首凝望他直挺飘逸的背影,眼底清光一闪而过。
沈弱枫夹着一块色泽饱满鲜艳的红烧鸭舌,看见扶芩发丝散乱面色如雪地跟随苏逸进来,神情一瞬间变得无比诡异。
“你、你你们?”沈弱枫的手指有点哆嗦,看起来不错的容颜在风中凌乱。
苏逸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懒懒坐下来便开始用餐。
扶芩目光死死盯着沈弱枫筷间的美食,探手入怀取出一根银白色绸带三下两下绑好发丝,便也急急坐过来,大快朵颐。风轻轻带过她的发丝,苏逸眯了眯眼眸,温柔地将她的碎发拂向耳后。
平儿十分热心地给扶芩夹这夹那,送汤递水,粉嘟嘟的脸蛋说不出的可爱。扶芩抬眸看了平儿一眼,眼神如瞬间融化的雪水,感激地一笑。
平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嘻嘻地道:“扶芩姐姐,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我方才已经将你的东西收拾妥当,你要随身服侍公子爷的话就歇在外间,我和沈大哥睡一起便好。”
扶芩本边吃边不住地点头,待听到要和苏逸住一间,急忙将头摇的拨浪鼓似的,她和沈弱枫一齐嚷道:“不行!”
平儿被吓了一大跳,不乐意地问道:“为何不行?”
我要修炼落月十二式,一个声音在扶芩心里叫嚣。
扶芩和沈弱枫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儿,沈弱枫先沉不住气,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能和阿逸住同一间房。”
扶芩挑了挑眉,颔首道:“我也这么认为。”
平儿:“可是"
沈弱枫夹起那块鸭舌直往平儿嘴里送,笑意盈盈地道:“你小孩子,真是啥都不懂,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是败坏我雍国淳朴的风俗啊!女子要被浸猪笼,男子要点天灯的"
啥?
扶芩强忍住笑意,心底深深为沈弱枫欺骗无知孩童的伎俩所折服。
苏逸却是冷冷盯着他,及其好看的眉眼瞬间笼上一层厚厚的雪,直看得沈弱枫牙关打颤。
平儿恍然道:“哦,原来如此。扶芩姐姐,公子爷,对不起,我好心办了坏事。”
苏逸摸了摸平儿的头,轻声道:“平儿,这事与你无关,是你沈大哥嫌弃你半夜睡觉踢被子,梦游,不肯与你同睡一间房,故意编了个瞎话骗你。”
平儿的脸蛋瞬间红扑扑的,宝石般的眸子蓄满了晶莹的泪珠,直勾勾地盯着沈弱枫,教人不忍拒绝。忽的他又深深埋下头,低低问道:“爷,我真的踢被子,还梦游了?”
苏逸淡淡道:“嗯,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
扶芩眼角瞥见苏逸嘴角淡淡的笑容以及沈弱枫龇牙咧嘴的吃瘪样,心内一阵笑骂。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过了半晌,平儿抬起头来,眸子又恢复到晶亮晶亮的,笑嘻嘻地道:“扶芩姐姐,我服侍爷,好多事都做不好,现在你来了,真是太好了!你都会些啥呀?”
扶芩努力地咽下最后一口饭,见沈弱枫和苏逸都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她会啥?扶芩拧眉,开始进行激烈的思索。
杀人越货,放火烧房算不算?一招月傍九霄瞬间照亮千里暗寂、砍下无数柴火算不算?或者在你们山穷水尽无钱无粮时劫来真金白银?
沈弱枫拇指轻轻叩响桌面,咧嘴问道:“扶芩姑娘,可会铺床叠被、侍候阿逸沐浴更衣?”
扶芩瑶瑶头,一脸茫然。
“可会抚琴度曲、轻歌曼舞,为阿逸驱走一身疲惫?”
扶芩微微思索后,还是摇头。
“可会洒扫庭院、烹煮美食,为旅途无聊生活增添一星半点乐趣?”
这回,扶芩沉思了良久,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逸身子闲闲靠在椅背,白色锦袍如天边自由书卷的浮云,飘忽不定地问道:“哦,你会洒扫庭院、烹煮美食?”
扶芩很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后,干脆地道:“洒扫庭院,不会。烹饪美食嘛,我只会煮面。”
“什么面?”苏逸的眸光倏的转深,清澈的光芒似要透过扶芩一张一合的嘴唇看到另一番记忆中的景致。
扶芩翻了翻白眼:“葱花面。”
葱花面,细碎的葱花洒向缺了口的白瓷碗,白瓷碗中冒着热气的汤面瞬间逸出一股清香。像春天的暖阳穿过云层,为神州大地镀上一层金色的花边,这是代表生机的颜色。
苏逸恍惚中,听到一个稚嫩而又坚定的童音在耳边响起:“我只会做葱花面,你不吃就算了。”
吃,为什么不吃?
苏逸深沉如海的烟波渐渐变幻,一些深潜于记忆的温暖画面,穿过二月微凉的湿润花海,穿越风逐云散的年少岁月,穿越灼烧的血液和奔腾的山川河流,再次浮现于眼前。
葱花面,那是一种很熟悉却又十分遥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