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汉帝闻河西之地居民稠密,财富充盈,又日连接陇蜀,常欲招之,以逼隗嚣。一日,遣使赍书遗融,途遇刘钧,即与俱还,见帝具说其事。帝闻大喜,礼飨钧毕,乃遣刘钧赍持玺书,回赐窦融。钧辞帝出朝,上马回至河西,入见窦融,将玺书呈上。窦融视书曰:制诏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属国都尉,劳镇守边。五郡兵马精强,仓库有蓄,民庶富殷。外则折挫羌胡,内则百姓蒙福,威德流闻,虚心相望。奈道路隔塞,悒悒何已。蒙遣长史奉书所至,深知厚意。今益州有公孙子阳,天水有隗将军,方蜀汉相攻,权在将军,举足左右,便有轻重。以此言之,欲相厚,岂有量哉!诸事俱长史所见,将军所知,王者所兴,千载一会,遂欲立桓文,辅微国,当勉卒以功业。欲三分鼎足,连横合纵,亦宜以时定。天下未并,吾与尔绝域,非相吞之国。今之议者,必有任嚣教尉佗制七郡之计。王者有分土,无分民,自适已事而已。今以黄金二百斤,赐将军,授为凉州牧,便宜辄言。
窦融读罢,大喜。自玺书一至,河西咸惊,以为天子明见万里之外。融即遣刘钧,赍书诣京见帝。书曰:臣融窃伏自惟,幸得托先后末属,蒙恩为外戚,累世二千石。至臣之身,复备列位,假历将军,守持一隅,以委质则易为辞,以纳忠则易为力。书不足以深达至诚,故遣刘钧,口陈肝胆,自以底里上露,长无织介。而玺书盛称蜀汉二主,分鼎足之权,任嚣、尉佗之谋,窃自伤痛。臣融虽无识,犹知利害之际,顺逆之分,岂可背真旧之主,事奸伪之人;废忠贞之节,为倾覆之事;弃已成之基,求无益之利。此三者,虽间狂夫犹知就,而臣独何以用心!谨遣同产弟友,诣阙口陈,伏冀亲慈,俯垂昭鉴。
帝览书大喜,叹曰:“窦将军诚有忠心于国也。”即令钧使回报,合会进兵。钧遂拜别上马而回。行至河西,入见窦融,具说前事。融深知帝意,乃遣使赍书至陇右责嚣,书曰:伏惟将军国富政修,士兵怀附,亲遇启会之际,国家不利之时,守节不回,承事本朝。后遣伯春委身于国,无疑之诚,于斯有效。融等所以欣服高义,愿从役于将军者,良为此也。而忿悁之闻,改易节图,君臣分争,上下交乱,委成功造,难就去从。义为横谋,百年累之,一朝毁之,岂不惜乎!始执事者,贪功建谋以至于此,融窃痛之。当今西川地势局迫,人离兵散,易以辅人,难以自建。计若失路不返,闻道犹述。不南合子阳,则北入文伯耳。夫负虚交而易强御,恃远救而轻近敌,未有见其利也。融闻智者不危众举事,仁者不违义以要功。
今以小敌大,于众何如?弃子徼功,于义何如?且初事本朝,稽首北面,忠臣节也。及遗伯春垂自起兵以来,转相攻击,城郭皆为坵墟,生人转于沟壑。今其存者,非锋刃之余,则流失之孤。迄今伤疾之耻未愈,哭泣之声尚闻,幸赖天运少还,而大将军复重于难,是使积疴不得遂廖,幼孤将复流离。其为悲痛,尤足愍伤,言之可为酸鼻,闻之顿伤寒心。庸人且犹不忍,况仁者乎!融闻为忠甚易,得宜实难。忧人太过,以德取怨,知且以言获罪也。区区所献,惟将军省焉。”
隗嚣览书读罢,沉吟半晌,竟不从。常自矜己饰智,每比西伯之态。其将王元常以为天下成败未可知,不愿专心内事,遂进问嚣曰:“昔更始西都,四方响应,天下喁喁,谓之太平。
一旦败坏,大王况无所厝。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而欲牵儒生之说,弃千乘之基,羁旅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计之不可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马精强。北收西河上郡,东收三辅之地。案秦旧迹,表里山河。元表以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若计不及此,且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羁安之。
鱼不脱于渊,神龙失势与蚯蚓同。”嚣闻言,甚喜,即依元计而行。
遂遣人入侍。然负其险麑,欲专制方面,于是游士长者,稍稍去之。
忠臣一示难存体贤士三征不屈名却说冯异治关中,出入三岁上林、成都。异自以久在外,不自相安,遣人洛阳上书,言:
“思慕阙廷,愿亲帷幄。”帝不许。后有人上章奏帝,言:“异威权至重,百姓归心,皆号异为咸阳王。”帝闻奏,恐有变,即将所奏之章,遣使赍入关中示异。异见,惶惧不安,乃修书一封,遣人诣京拜谢。书曰:臣本愚生,遭遇受命之会,充备行伍。过蒙恩私,位大将,爵通侯,受任方面以立微功,皆自国家谋虑。愚臣无所才能,臣伏自思,惟以诏勅战攻,每辄如意,时以私心断决,未尝不有悔国家独见之明。久而益远,乃知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当兵革始起,扰攘之时,豪杰竞逐,迷惑于数。臣以遭遇托身圣明,在倾危溷淆之中,尚不敢过差,而况天下平定,上尊下卑,而臣爵位所蒙巍巍不测乎?诚冀以谨勃,遂自终始。
今见所示臣章,战栗怖惧。伏念明主知臣愚性,固敢因此自陈。
帝览书视毕,恐其不安,乃令人下诏,以慰之曰:“将军之于国家,义为君臣,恩犹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惧意?”六年春月,异还京师,入朝见帝。朝君毕,帝谓公卿曰:“是我起兵时主簿也,为吾披荆棘,定关中。”言罢,使中黄门赐以珍宝、衣服、钱帛与异。谓曰:“仓卒芜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厚意久未能报。”异稽首谢曰:“臣闻管仲谓桓公曰:‘愿君毋忘射鉤,臣无忘槛车。’齐国赖之。臣今亦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帝大喜,遂与定议,进兵图蜀。
留十余日,令与妻、子同还西夏而去。有诗为证:别君征战已三年,夜梦升朝奉圣宴。
今日笑蒙恩赐返,西风万里着归鞭。
却说汉帝思慕严光,自与混阳别后,未知流落何地,朝夕缠萦,不能息已。一日登殿,文武朝罢,下诏征之。及处士太原周党,使者赍诏遍界觅访,不见光于何地。惟周党随聘至京,入朝参拜,伏而不谒,自陈愿守所志,不就职任。博士范升奏曰:“伏见太原周党、东海王良、山阳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就车。及陛见帝,周党不屈,伏而不谒,偃蹇骄悍,同时俱逝。党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钩采华名,安得赴三公之位。臣愿与坐云台之下,考试图国之道。如不成,则伏虚妄之罪,而敢私窃虚名,夸上求高,皆大不敬。”帝曰:
“自古明圣主,必有不宾之士。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太原周党,不受朕禄,亦各有志焉。”
令言情赐周党缎帛四十疋,罢之还乡。复思严未至,乃令图画影像,晓挂各州,有能寻觅者,赏银四十。
齐国一人,诣京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于泽中,活似图像一般。近臣奏知帝,帝疑是光,即召齐人至殿,赏银四十。
后齐人顿首拜谢而去。帝令安车,遣使聘之。三反而后至。帝闻光至,即驾车远迎,接入外馆,施礼坐叙间别之情。话毕,光卧不起,帝即其卧以手抚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为理耶!”光乃张目熟视,曰:“昔唐尧著德,巢父洗耳,士固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
“子陵,我竟不能下汝耶?”于是升舆叹息而去。
次日,复召子陵人殿,叙论旧故。相对数日,因与共床偃卧。光足加帝腹之上,帝任所意,并无憎恶之心。明早,太史趋殿奏曰:“臣昨夜观天象,见有客星犯入帝座,甚急,恐生不测。”帝闻奏,大喜曰:“朕与故人严子陵,同衾卧耳,有何疑焉?”太史即退而去。帝召严光至殿,谓曰:“朕欲拜先生为谏议大夫,扶佐弱寡,先生意若何?”光辞谢曰:“愿守素志耳,陛下何苦逼焉?”帝见光苦不从,乃赐黄金百两,缎匹五车,送出还乡。光曰:“臣以贫士居处,要此何用?”毫末不受,遂与拜别而去。耕钓于富春山中,寿八十终于家。后人名其钓处曰“严陵滩”。有诗为证:世祖忧怀切访宾,安车三召驾蒲轮。
从容画问名难屈,宁作荒台旧钓人。
为国运筹尝数让拯危决策将俱降却说马援数以书记责备隗嚣,嚣反怨援背己,得书增恶,遂发兵拒汉。援乃遣人诣京上疏,陈己之哀。疏曰:臣援自念归身圣朝,奉事陛下,本无公辅一言之荐,左右为容之助。
臣不自陈,陛下何由闻之?夫居前不能令人轾,居后不能令人轩,与人怨不能为人患,臣所耻也。故敢触冒罪忌,昧死陈诚。臣与隗嚣本实交友。初,嚣遗臣柬谓臣曰:“本欲为汉,愿足下往观之,于汝意可,即专心矣。”及臣还返,报以赤心,实欲导之于善,非敢谲以非义。
而嚣自挟奸以盗憎主人,怨毒之情,遂归于臣。臣不欲言,则无以上闻,愿得诣行所在极陈,愿进愚策,则退就陇亩,死无所恨。臣马援诚惶诚恐,顿首百拜,谨奉表以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