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小黄门让弟张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疾虐小民。畏膺威严势重,逃还京师,匿于兄家合柱之中不出。膺知其状,遂差军卒往其府内搜捉。众军领命,即至让府。遍房寻觅,并无踪影。搜入后堂中,见一堵厚壁,乃曰:“此正合柱也。”遂探开视之,朔果藏内。拿出绑缚,押送膺府。膺谓之曰:“朝庭爵禄,亦足荣矣,何不守政治,而恣暴贪残,勒掯小民乎?”朔曰:“小官有罪,愿望大人恕过。自是知改,不敢再纵前非。”膺不听,令系于狱。
受辞毕,即杀之。于是,诸黄门常侍,皆鞠躬屏气,休沐不敢出剩帝知,怪问其故。并皆叩首位曰:“畏李校尉也。”
时朝廷纲纪日坏,而膺独持风裁,以声名自高。士有被容接者,名为登龙门云。帝初为蠡吾侯,受学于甘陵周福。自是,升福为尚书。时同郡为河南尹房植,与福名震当朝。乡人为之谣曰: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
二家宾客互相讥议,遂各树朋徒,渐成仇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党人之议,自此始矣。汝南太守宗资,以范滂为功曹。南阳成晋,以岑晊为功曹。皆委心听任,使之褒善,纠为肃清朝府。于是,二郡为之谣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书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晋但坐啸。
太学诸生二万余人,郭泰与颖川贾彪为友。彪为其冠,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褒重。
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
于是,中外成风,竟以臧否相尚。由此,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屣履到门。
贾彪尝为新息长,小民贫困,多不养子。彪知,乃严为其制,与杀人同罪。时城南有盗劫害人者,北有妇人杀子者,彪出按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贼寇害人,此则常理。母子相残,逆天违道。”遂驱车北行,按致其罪。城南贼闻之,咸相惊畏,更谓曰:“彪所怒者,无非欲人为善,岂有仇隙哉!”遂皆面缚自首。彪大喜,谓曰:“人之养子,为先宗祀。《孟子》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汝等不务本业,专一好闲为游,而至于极。且生子不养,将后何为继乎?”言罢,令其各归本业,无复前非。倘再不悛,重罪不耍众皆悦服,叩首拜谢而退。后数年间,人养子者以千计,皆曰:“此贾父之所生也。”由是,彪名唱闻天下。是时,帝知彪贤,遣使资金百两,缎匹五十,往敕劳之。使者领命上马而去。
却说河南张成,善风角占,被李膺督捉收捕于狱。一日,推占一卦,言当有赦,乃教子杀人。数日,果赦,成遂得免。
膺知,愈发愤疾,竟按杀之。成在日系以方技交通宦官,帝亦颇讯其占。宦官恨膺杀成,乃教成弟之子牢,上书告膺等养太学遊士交结诸郡生徒,互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牢遂入朝见帝,具依宦官所告。帝大怒,乃班诏下郡国,逮捕党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
按经三府,太尉陈蕃却之曰:“今所按者,皆海内人誉,忧国忠公之臣。此等犹将,十世宥也,岂有罪名不彰,而致收掠者乎!”不听其命。帝闻愈怒,遂下膺等于黄门北寺狱。其辞所连及杜密、陈翔、陈实、范滂之徒二百余人。或逃避不获,皆悬金购募。使者四出相望。
陈实曰:“吾不就狱,众无所持。”乃往殿自请下狱。帝即系之。时范滂至狱,狱吏谓曰:“凡坐系者,皆祭皋陶。”滂曰:
“皋陶,古之直臣。知滂无罪,将理之于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众人见滂之言,皆遂止之。后诗叹曰:中原王气歇山河,权宦当朝即墨阿。
朋党岂知讥致祸,英雄尽入纲张罗。
陈蕃考实,李膺等枉陷,乃为上疏极谏,以讼释之。疏曰:臣闻贤明之君,委心辅佐。
亡国之主,讳闻直辞。故汤武虽圣,而兴于伊吕。桀纣迷惑,亡在失人。由此言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同体相须,共成美恶者也。
为伏见前司隶校尉李膺,太仆杜密,太尉掾范滂等,正身无诘,死心社稷。以忠忤旨,横加拷按。或禁锢闭隔,或死徒非所,徒塞天下之口,聋盲一世之人。与秦焚书坑儒,何以为异?昔武王克殷,表闾封墓。今陛下临政,先诛忠贤。遇善何薄?待恶何优?
失谗人似实,巧言如簧。使听之者惑,视之者昏。决吉凶之效,存乎识善。成败之机,在于察言。人君者,摄天地之政,秉四海之维。举动不可以违圣法,进退不可以离道规。谬言出口,则乱及八方。何况髠无罪于狱,杀无辜于市乎?
昔禹巡狩仓梧,见市杀人,下车而哭之曰:“万方有罪,在予一人!”故其兴也勃焉。又青、徐灾旱,五谷损伤。民物流迁,茹菽不足。而宫女绩于房掖,国用尽于罗纨。外戚私门,贪财受贿,所谓禄去宫室,政在大夫。
昔春秋之末,周德衰微。数十年间,无复灾眚者,天所弃也。天之于汉,恨恨无已。故殷勤示变,以悟陛下。除妖去孽,实在修德。臣位列台司,忧责深重,不敢尸禄惜生,坐观成败。
如蒙采录,使身首分裂,异门而出,所不恨也。
帝览表,见蕃言太过切直,遂策免之不用。时党入狱所染逮者,皆天下名贤。度遼将军皇甫规,见其朋党皆无辜系狱,自思亦曾举荐,以为西川豪杰,耻不得与。次日,入朝见帝奏曰:“臣前荐故大司农张奂,是附党也。又臣昔论输左校时,太学生张凤等上书讼臣,是为党人所附也。臣宜坐之。”帝见其直,知而不问。陈蕃既受策免,满朝公卿心寒震栗,英敢复为党人言者。贾彪曰:“吾不西行,大祸不解。”遂乘车入洛阳,说城门校尉窦武及尚书霍諝等,使出讼之。既至,使人入报。窦武急出迎接,挽手并行。至后堂施礼,分序而坐。二人话毕阔别之情,武问彪曰:“先生此来必有奇干?”彪曰:“愚闻朝廷信任权官,将太学朋党及忠直之臣,无辜系狱。若此者,国政愈颓,而朝纲日息,尚何见治耶?今大人国之栋梁,帝之羽翼。大人不为讼释,使皆抱恨黄泉,而塞绝忠言之路矣。”武曰:“吾亦有此意。奈帝初怀忿恨,不可愈触其怒。俟略散息而进,则言亦听从,而枉可释也。”彪曰:“大人所言极当。”遂拜辞出府。武亲送相别而去。
彪又至尚书府,谒见霍諝,且将前事所告。諝亦如之。彪遂别回府去。次日,窦武入朝,上疏讼释其枉。疏曰:臣闻士有忍死之辱,必有就事之计。故季布屈节于朱家,管仲错于召忽。此二臣以可死而不死者,非爱身于须臾,贪命于苟活。隐其智力,顾其权略,庶幸逢时,有所为耳。卒遭高帝之成业,齐桓之兴伯。遣其逃亡之行,赦其射钩之仇。勋效传于百世,君臣载于篇籍。假今二主纪过于纤微,则此二臣同死于犬马,沉名于沟壑,当何由得申其补过之功乎?
陛下即位以来,未开善政,近者奸臣张牢,造设党议,取信陛下。遂收前司隶校尉李膺等逮考,连及数百余人。旷年拘录,事无数验。臣窃见膺等,诫陛下稷禹伊吕之佐。而虚为奸臣贼子之所诬枉。愿陛下留神澄省,无遗须臾之恩。令膺等有持忠入地之恨矣。
帝览奏及霍諝之书,怒意稍释。使中常侍王甫下狱考辨。
甫即就狱,见范滂等皆被枷、肘手、锁脚,暴于阶下。王甫以次辨诘曰:“君等更相拔举,迭为辱耻如何?”滂曰:“仲尼有言‘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谓王政之所愿闻,不悟更以为党。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身陷大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