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欢欢:
一声紧急集合令下,终于拆散了我们。
纵然有千百个不愿意,我依旧必须背起黄埔大背包,踏上前往东引的旅程。
坐上驶向码头的军用大卡车,同行弟兄的表情都是木然而呆滞,加上都身穿草绿服,头戴绿色小帽,我几乎无法分辨眼前三个弟兄的长相,看上去像是用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神似。有股冲动想问他们是三胞胎还是亲兄弟,还好即时想起你提醒过我的:当兵时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乱说话。
是的,我即将由男孩转变成男人,应该更成熟,更懂事才对。仔细想想,是不可能有三兄弟同时抽到外岛签,外表相似或许只是巧合,更有可能是周遭气氛带给我的错觉。如果我真的这么问,在这种悲伤的气氛中不会有人觉得我幽默,反而会被认为很无聊,给人家坏印象。
记得发生在大三那年的事吗?凯子带着他当时的女朋友(是小红吗?)第一次和我们见面吃饭,事前他告诉我们小红长得像锺楚红,让我们好期待可以看到大美女,也恭喜凯子终于找到一个喜欢他的女生。
见面当天,仍然替凯子感到开心,但期待却落空。实际上小红长得比较像陶晶莹,唯一像锺楚红的地方是她也有性感的嘴唇。我很诚实地告诉凯子,并且当着小红的面。我以为那是一种称赞,毕竟陶晶莹也是一个知性美女,很有味道。直到看见小红的脸色变红而凯子的脸色变青,我才知道闯了祸。
其实罪魁祸首是凯子,是他哄骗小红在先,我只是还原真相罢了。凯子却非常生我的气,骂我不顾朋友道义,把他上大学的第一个女朋友气跑,还为此和我吵了一架。凯子和我冷战了好几天,要不是你出面协调,我可能会失去大学最要好的朋友。就像你说的:话说得太快只会伤害宝贵的友谊和自尊。我也藉此了解到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真正意义。
小红或许真得像锺楚红,只要眼睛及胸部都再大一点的话。欢欢,我绝对不是说话毒,你也告诉过我讲话要厚道,待人要诚恳,只是我到现在都还这么认为。
不知不觉扯远了,看来还没到东引,我已经开始怀念起台湾的生活。
大概是一个半小时前吧,我一边享用着你特地帮我带来的牛肉面,一边愉快地谈笑。无奈集合的命令不只让我来不及吃完碗中的面,也打断了我们的笑声。
班长告诉我们,接获上级单位的紧急通知,前往马祖地区的军舰临时决定开航,必须停止会客,立即整装出发,我和一群弟兄匆匆地收拾好行李,在仓促中告别了在韦昌岭等船的日子。
真的很高兴你几乎天天都来基隆看我,陪我,可是我更心疼你搭车,转车的辛苦。有好几次我都是很努力地把泪水吞回去,或是假装被面的热气醺红了眼睛,我知道自己即将成为真正的男人,不能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留下我懦弱的眼泪。
或许带不走香滑的牛肉面,但我会将你细心的叮咛带去东引。
持续想你中,
德立于11.7.1995
““港ㄊㄟ”(同梯),你在干麻,写信喔?”睡在上舖的菜鸟仔把探头下来。
“嗯。”
“你好厉害,才刚上“床”就写了这么多?”
“是“船”,不是“床”。”我纠正他不是太标准的国语。
“有什么不一样吗?我们是在船上,也是在床上啊。”
菜鸟仔说得没错,我们是在船上,也是在床上。一进入犹如迷宫般的军用运输舰,我们一群新兵在班长的带领下鱼贯地在狭小的通道中游走。肩上沈重的背包加上船舱中混合着机油及海水的特殊气味,很容易让人感到莫名的压力与窒息。最后来到一个很大的船舱,船舱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只有床。
结构上像是盖房子的鹰架般,一层层用厚帆布建构的床,非常牢固。高度大约有七,八张床,每张床上下的间隔不会超过一公尺,左右两张床的距离也是一样;两张床横并在一起为一个单位,同时往上下,前后延伸,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靠边可以自由上下。躺在上面,有点像吊床的感觉,只是结实许多,被褥有一种专属于阿兵哥的味道,绝对没有渡假用的吊床舒服。
我和菜鸟仔分别选了第五,六层的上下舖。
“喂,阿德,开“床”了,要不要去甲板上看看台湾最后一眼?”菜鸟仔问。
“是“船”。我不去了,跑来跑去会晕船的。”在信封上写上姓名地址,同时想起欢欢叮咛过我不要在船上乱跑。
“不会的啦……咦?你的女朋友叫“李欣惠”?”
“嗯。”
“我以为她叫“欢欢”,我在会客的时候都听你这样叫啊?”
““欢欢”是她的小名,只有我在叫。”
“为什么叫“欢欢”?”
“因为她带给我许多的欢乐,跟她在一起很开心。”
“那你为什么不叫她“乐乐”?”
“太幼稚。”
““心心”?”
“像动物。”
““开开”?”
“喂!”
“哈哈~轻松一下嘛!不过,的确是欢欢最好听。”
“那当然。”
“你真的不去?”菜鸟仔开始往下爬,经过我的床。
“嗯,待会见,菜鸟仔。”我把信收好。
“跟你说我叫“蔡交致”,不叫“菜鸟仔”!”
“慢走,菜鸟仔。”摘下眼镜,调整身体到一个睡觉的姿势。
“不要忘了我们是“港ㄊㄟ”!唉,当兵前应该要改名的。”
菜鸟仔离开后,偌大的船舱更显静谧,我随着晃动的船身,在梦中和欢欢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