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我加入瘾君子的行列。
如果说因为压力而抽烟是一个烂藉口,那么我也承认的确是因为这个烂藉口开始与香烟为伍。
和家人及教官躲躲藏藏了一年,终于上了大学,搬离家,正大光明的投入烟草世界。而物以类聚这句话也应证在我身上,上大学后交的几个好朋友同样是香烟一族,人手一管,其乐融融。
二哥是其中的佼佼者,烟龄最长,国中便起步,进步到大学已是每天近两包;凯子从高中开始,算是和我旗鼓相当;电脑王启蒙较晚,进大学才被我们带坏,但适应得很快,有时还成为大家缺货时的补给站。
二哥曾说:朋友会随着时间,空间而有隔阂或距离,但烟只会默默的燃烧自己,给人幸福。所以烟永远是他最好的夥伴。
凯子也说:高兴时抽烟会增加更多的喜悦,难过时抽烟会降低悲伤的情绪。甚至在他失恋时还会白烂的说:一管烟,一杯酒,在陋居,人不堪其烦,烟也不改其乐,圣哉烟也!
向来不多话的电脑王更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名言:只要有烟和电脑,我就拥有了全世界!
我没有对烟的特别歌颂,不过对他们所说的全部认同。
世界似乎因为烟而显得更加美好,直到欣惠成为我的女朋友。
从认识欣惠的那一天,我就很小心的不让她知道我有抽烟。每次要和她见面,一定先嚼半小时口香糖,然后刷牙加洗澡,末了再喷一些口腔芳香剂,确定自己从头到脚不沾一点烟味才出门,回来后再大抽特抽一番。
这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但是在欣惠第一次来我房间时便原形毕露。欣惠那一次来的太突然,让我措手不及,无法在她发现之前毁灭证据–插满烟蒂的烟灰缸。老实说,只能庆幸她没有因为我吸烟而将我三振出局。
欣惠自然希望我要戒烟,但知易行难,我除了先点头,没有第二句话。
正式交往以后,随着相处时间增长,我也更加小心地不让烟瘾在甜蜜的时刻侵犯脑细胞。我越来越谨慎,不再在自己房间抽烟,凯子和电脑王的地盘便成为我的烟馆;甚至特别准备两套吸烟装,以区隔平常穿的衣服。竭尽所能的避免烟灰及味道座落在欣惠容易发现的地方。
不过百密必有一疏,时间一久,还是泄了底。
当时刚度过了第一个没有二哥的期中考,虽然从四人帮变成了三剑客,考完试依旧得轻松庆祝。晚上十点多跟凯子,电脑王跑去学校旁边的夜市买咸酥鸡和卤味小菜,加上一打啤酒,打算回住处享受属于男人的聚会。正巧烟抽完,也顺便买了一条我们三个人最爱的大卫杜夫,还在便利商房门口先拆了一包过过瘾。
踩熄了烟,踏着轻快的步伐回去,在路上遇见正在买蕃薯球的雀斑妹与欣惠。
“嗨,你们也来买宵夜啊!”我开心的说,浑然不知大祸临头。
“是啊,有人天生小气又过河拆桥,才会让我们这么辛苦站在这里。”雀斑妹白了我一眼,口气之酸。
“好好好,你们想吃什么算我的,慰劳你们考试的辛苦。”很识相的准备掏出皮夹。
“德立,你们买了什么好料,我看看。”欣惠很顺手的拿起我手上的塑胶袋。
凯子提着一大包卤味小菜,电脑王抱着一箱啤酒,我则拿着咸酥鸡以及那一条刚买的烟。
“德立,这是什么?”欣惠指着那条看起来很名贵的大卫杜夫。
为什么会由我来拿烟?对了,先前跟两位室友赊了太多,今天说好要买来还人家的。想不到如现行犯般被欣惠当场逮个正着,真是一大失策!
“咦…呃…嗯…那……”完了,紧张到词穷!
“那是我和电脑王买的烟,阿德只是帮我们拿而已,对吧?”凯子适时挺身而出,还用手肘轻碰一下电脑王。
“呃?喔,对!”老实的电脑王呆愣了一下,也跳出来承认。
男人之间的友情在此刻表露无遗,我内心充满感激。
“已经拆了一包。”细心的欣惠立刻查觉有异。
“哎呀,我和电脑王烟瘾冲头,让你见笑了,哈哈~”凯子是真正的朋友。
可是最要命的那一包烟在我上衣的口袋里!
欣惠很快便搜到,脸色极差。
“喔,我们是先用阿德的口袋借放一下,对吧,电脑王?”凯子还在想办法罩我。
“对,我们的口袋都太小了。”电脑王努力的配合。
到这个节骨眼任谁都知道他们两个是在胡诌。
欣惠不改其聪敏的个性,抓起我右手食指闻了一下。十分钟前才抽过烟,烟味像愚蠢的小偷在赃物上留下指纹,欣惠的鼻子如指纹辨识系统般的确认我这个犯人。
“你答应我要戒烟的!”欣惠生气了。
“我有在戒啊。可是,这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定的,而且……”
“小气的人藉口还真多呢!”雀斑妹来插一脚。
很想叫她闭嘴,少管家务事。跟凯子使了使眼神,暗示她支开雀斑妹,却发现凯子的目光已集中在雀斑妹最显目的部位。
“你答应过我的。”欣惠瞪了我一眼,调头离去。
我第一次看到欣惠任性固执的一面,尽管知道是为我好,但当着同侪的面让我下不了台,还是有些难受。
“老板,你跟那个俗辣要钱。”雀斑妹指了指我,接过热呼呼的蕃薯球,转身跑去追欣惠。
我也想去追欣惠,但明白此时再多的解释也是枉然,只好先付了钱,再和凯子他们吃了一顿最不开心的考后宵夜。
要认真戒烟了,为了我的幸福。
决定先由一般人常用的方法着手:渐进式戒烟法。
不抽原口味,改抽淡烟,从黑色的大卫杜夫改成白色,降低对尼古丁的需求。然后再慢慢减少烟量,由每日一包渐渐变成每日半包,五根,三根,一根,最后在不知不觉中消失烟的踪迹。
这个方法简直糟糕透了!
虽然成功改为白色大卫杜夫,但烟量似乎只会随着课业压力或是烦心的事在调整。而且仗着淡烟尼古丁含量较少,有时还不自觉多抽。凯子建议我与其戒烟还不如花功夫去说服欣惠;男人是“走社会”的动物,有太多场合需要烟扮演润滑剂,失去烟就等于失去一项利器,像是被剃了鬃毛的狮子,无法发出雄性的魅力!
将凯子的话转告给欣惠,包括早先一些关于烟的歌颂。除了换得一句“狗屁不通”,整件事依然没有改变。
不过凯子和电脑王却有了明显的改变。他们开始不借我场地抽烟,不让我赊烟,甚至还鼓励我戒烟。
很快便发现欣惠是幕后的推手。
欣惠先安排凯子和雀斑妹约会,想办法让凯子臣服在雀斑妹裙下,凭藉着雀斑妹的外在优势和凯子对异性的渴望,这点和切豆腐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凯子”并非浪得虚名,果真成了雀斑妹好一阵子的火山孝子。电脑王玩电脑成痴是众所皆知的事,举凡电脑硬体设备,软体种类,无一不精,电脑更新的速度永远走在第一线,尤其超爱打game。欣惠买了一套最流行并且价值不菲的战略游戏送他,电脑王还在省吃简用的当口收到这份礼物,听说差点激动到跪下来认欣惠做乾姐。
“你再不戒烟就不是人了!”有一天凯子和电脑王异口同声的对我说。
不得不佩服这招“投其所好,各个击破”,我的两位盟友轻易地被欣惠摆平了。
而我体内的尼古丁却依旧在做顽强的抵抗,日积月累的烟瘾如鬼魅般的跟着我。曾经设立目标,三天不碰烟,撑到两天半的时候,整个人已像是要从胸腔炸开来一样难受,最后逃不过随时敞开大门的便利商店,在凌晨两点弃械投降。除了边抽边骂自己意志不坚,仍然突破不了72小时的关卡。
欣惠也收集了不少关于烟害的资料,三不五时的交给我。内容包罗万象,无奇不有。像吸烟者罹患肺癌的机率是一般人的二十倍,同时还会有其他疾病的并发症;吸烟者皮肤会变差,看起来较老;吸烟者容易有难闻的口气,让人不敢接近;吸烟会导致早产儿,二手烟亦会危害非吸烟者的健康;加上一些令人发晕的吸烟者胸腔解剖照,每每看完就让我喘不过气来,结果还是得藉助一管烟草来疏解烦闷的情绪。而几分钟前记忆的资料也随着香烟袅袅,迅速消失在空气之中。
认真努力了半个学期,一切似乎都显得徒劳无功,我感到有些沮丧。
期末考前,收到欣惠托凯子转交给我的礼物,事情才出现转机。
一个精美的相框,里面放了一张欣惠美美的近照,加上一封信以及一包大卫杜夫。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手上的烟,没想到欣惠竟然买烟给我!是她终于放弃要我戒烟?或是要我从烟和她之间做个选择?还是大卫杜夫新开发了一种不含尼古丁及烟焦油的口味?
最后一种的可能性低于零,因为那包烟和我口袋里的一模一样。那么是前两种可能?心里面有小小的期待与不安。
打开欣惠给我的信,谜底应该就在其中。
德立:
我知道戒烟很难。我外公抽了四十几年的烟,从没有戒过烟,也从没有想过要戒烟,我外婆骂他骂了四十几年,他仍然是个烟不离手的老烟枪。套句你常说的话:他真的很帅。如果你认识我外公,以你们臭味相投的习性,应该会和他相处得很不错。
只可惜你没有机会见到他了,我亲爱的外公在我高二那年因为肺癌过世,他多年的烟瘾自是罪魁祸首。在告别式上,我难过的泪流不止,但最令人鼻酸的是我外婆,她哭昏了好几次。外公生前非常疼我,对我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唯独来不及答应我要戒烟。
告诉你关于我外公的事,就是不想再为可恶的烟掉眼泪,也不想再眼睁睁的看着烟带走我爱的人。
我也知道你已经很努力在戒烟,可惜只差临门一脚。我想是一份决心,一份坚定无比的决心。你现在还年轻,要戒真的不算迟,也容易许多,不是吗?
附上一张我的照片和一包Davidoff,不是要你做出什么艰难的抉择,只是希望你每次抽烟时能想到我,同时再看一遍这封信。我更希望你还没抽完那一包Davidoff,就已经戒了烟。
还有,你会比我的外公更疼我吗?

读完之后感受到一股沈重的甜密,牵动了我整个人。
这个时候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还是抽一根烟来舒缓内心的激荡!
莫非我已经无可救药了?难道我的意志力比一张卫生纸还薄?欣惠所作的一切努力只是白工?我真的像凯子他们说的“不是人”,还是像雀斑妹所说的“藉口很多的小气俗辣”?不,不是这样!
我倏地站起身,披了一件外套,独自一个人冲上公寓的顶楼,我需要大量的氧气,更需要好好的喘一口气。
爬上顶楼的天台,吹了一会儿凉风,抬头望见上弦月,感觉连老天爷都在笑我差劲。
够了!到此为止吧。
摸摸口袋,掏出自己身上的那包烟,还剩七根。不对嘴,点了火,将烟当作烧香拜拜,一根接一根的烧个精光。慎重地祭拜我的烟神,从这一刻起和衪说永不再见。
我下了坚定无比的决心。
第二天一早,我跑去找欣惠,将那包大卫杜夫交还给她。并且在她抱住我之前轻声的说:我没有办法取代你亲爱的外公,但是我会比他更疼你。
就这样,我戒了烟。
而且只花了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