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欢欢:
我和菜鸟仔昨天吃过晚餐后被通信连的班长带回连上,经过多时的飘泊,我们终于归队,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单位,感觉踏实许多,就像外地游子回到家投入母亲的怀抱般,温暖而安全,心中的一块石头也总算落下。再过一年多就是香港的97大限,不晓得香港人在回归祖国的时候会不会也有相同的感觉?我想大概不容易,要不然我那位嫁到香港的表姐不会急着移民加拿大。
通信连的腹地很大,占据一面小山,面海,完全可用依山傍水来形容。早上让人感觉心旷神怡,如果不是在当兵而是来度假的话,我相信会让人忘却许多的烦恼。
由中山室到寝室要走一百多阶蜿蜓的楼梯。楼梯一边是山壁,一边则是有点陡俏的山坡地,再往下便是大海。听学长说,这个楼梯本身就是山的一部分,早期是由前辈们辛苦的建立雏形,再用石块和水泥砌糊上去。虽然每个阶梯的高度都不相同,不过依旧可以感受到当初开辟这条通道的辛苦,因为我们在往上爬的时候实在很累很喘。
防区在晚上实施灯火管制,一片漆黑的状况下走这段路实在是挺危险的事,一个不小心很容易摔到阶梯另一边的山坡地,运气再好一点,就会和大海结为一体。我和菜鸟仔决定一定要利用礼拜天下南澳村买手电筒。
我们昨天晚上先和辅导长约谈。辅导长人很好,没有什么官架子,还请我们坐下抽烟,菜鸟仔不会抽,而我早在你的坚持下戒了一年多的烟,所以我忍痛,我是说坚决的跟他说不。辅导长还夸现在的大专兵素质提高了不少,我们则用力的点着头说是。
辅导长是转服的预官,四年的兵役,比现在的三年半多一点,明年一月就退伍了。提到转服的预官,我想起在新训中心鼓励大专兵转服当军官的口号:当兵三年半,存款一百万。念起来很顺,而且还押韵,不得不佩服想出这句口号的家伙,会让人有想“签下去”的冲动,特别是班长把你操的半死的时候。不过大部份的人都想到另一句:当兵一年半,母猪赛貂婵。也有押韵,而且更具说服力。
和辅导长聊完后紧接着和连长约谈。连长很严肃,不过长得很帅,有点像“报告班长”里面的庹宗华,看起来很有革命军人的味道。今天听学长说连长是陆军官校正期出身,以代兵严谨,作风精实闻名,一早就领教到连长的铁汉作风。
我们由连上跑到码头,过了桥到西引,再折返回来。延途有不少山路,用走的话应该可以欣赏到不少秀丽的景色,只是我心无旁骛,因为我必须使尽全力才能跟上部队。尤其是在跑回连上的上坡路段,几乎快不能呼吸,好险你及早叫我戒烟,否则很可能会撑不过。
如果像连长这种优秀军人能多一点,而且生在民国以前,说不定国父的革命可以少失败几次,更早成功。
连上也养了一只狗,叫吉姆,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也不晓得几岁了,棕褐色的毛发,有点像黄金猎犬,长得相当雄壮威武。听学长说牠是全连最“老的兵”,在通信连的时间比待了六年的士官长还久。学长还说以前如果有人耍白烂,打混摸鱼被逮到,除了长官的处罚之外,班长也会罚那个人见到吉姆时要立正敬礼,相信久而久之也造就了吉姆雄赳赳,气昂昂的军人气质。
我和菜鸟仔都被分配到总机实习。总机和许多排组一样,不在连上的范围,而是藏匿在一座山里面的坑道当中。
总机目前有四个学长,有一个快退伍了,一整天下来,还没有遇见他。另外还有一个返台受训,所以我们只见到两个学长在值班。学长丢给我们一人一张岛内军用电话号码表,大概有一百多组号码,交代我们要好好背熟。我们都不敢偷懒,进总机代表能接近电话,也就表示更有机会和心爱的人说话。
努力背电话号码,
德立于12.11.1995
“詹德立,蔡交致,你们有女朋友吗?”杨耀宗学长问。
“报告学长,有!”我和菜鸟仔放下手边的电话号码表,异口同声回答。
“在总机里面就不要说“报告”了。”
“谢谢学长!”依旧是口径一致。
“那你们要加油了,东引是有名的“兵变岛”。”
我和菜鸟仔听了都一惊,没有接腔。
“像我,明年七月就退伍了,还剩半年多而已,可是我女朋友两个礼拜前还是打电话跟我提分手。”杨学长淡淡的说。
“为…为什么会这样?学长,东引为什么会是兵变岛?”菜鸟仔有些紧张的问。
“你们知道我们只有四次返台假吗?”杨学长反问。
“知道。”
“运气好一点,或是在连上红一点,还可能多个一,两次返台的机会,好比公差假还是荣誉假什么的。可是平均四到六个月才能回台湾一次,平常只能靠电话连系,感情很难维持的很好,而且电话费又贵的要命,打多了会让人吃不消。”
我和菜鸟仔开始有沈重的感觉。
“一个月三个航次,坐船的时间要花上半天,有时风浪大,船走得慢一些,花上二十个小时也是常有的事。”
我们才有过这样的经验,默默地点着头。
“所以喽,当你的女朋友有烦恼,需要有人在身边的时候,你能帮上忙吗?或是她有高兴快乐的事,你能在旁边分享吗?”
“很不容易。”我出声。
“唉,我不是要吓你们,很多人都有类似的遭遇。往好的方面想,如果能熬过这一关,以后就没什么好怕了,感情一定更稳固。”
“学长,还是有人没被兵变,是不是?”菜鸟仔想从历史中得到信心。
“嗯,我目前只知道一个,不过他好像是gay。”
“呃?”
“是一个已经退伍的学长。他退伍的那一航次我也刚好休假返台,我在基隆码头看到他女朋友……应该说看到他的伴侣和他拥抱,我想是一个货真假实的男人。”
“学长,有没有可能只是长得比较男性化的女生?”我问。
“你看过女生留胡子吗?”杨学长冷冷的反问。
“没有。会不会只是好朋友?”我再问。
“你会和男的好朋友接吻吗?”杨学长再次反问。
“不会。”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是喽。其实那个学长人很好,在服役期间也很红。他从来不提自己的性向,如果不是那次刚好被我看到,我想到现在还是没人知道。”
我不反对同性恋,只是乍听之下还是有些怪。
“喂,连上通知你们两个回去晚点名了。”坐在话机前值班的简齐贤学长说。
看起来总机满凉的,平常虽然都是报两人值班,但主要是简学长在接听,转接电话,杨学长负责和我们打屁,然后在简学长上厕所时接替一下。
我和菜鸟仔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回连上。
“差点忘了告诉你们,总机只能再收一个人,所以你们有一个人会去架设班查线喔。”杨学长打开一包洋芋片。
“我们在台湾是受总机训,应该都来总机才对,不是吗?”菜鸟仔问。
“李登辉是学农业出身的,他有去种田吗?”
我发现杨学长很会使用反问句来回答问题,相当简单明确,不愧是台北工专毕业的高材生。
“而且你们都会升士官做班长,可是总机只有一个士官缺。”
这倒是我们之前没有想过的问题。
“反正到时候金宪明学长会做决定要谁进来,不要担心啦!”杨学长轻松地说。
金宪明学长就是我们尚未见过,总机最老的兵。
我和菜鸟仔不发一语的往连上走,想着各自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