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醉了酒就冒冒失失讲出来了。原谅我,老兄!真的,我简直是畜生!我马上用凉水浇一下头,就清醒过来了。”
“生活本来就已经很糟,惹人厌恶,可是您还要出口伤人!”勃雷科维奇说,激动得满房间走来走去。“谁也没看见事情的真相,人人都由着性儿胡想,胡说。我想得出来公寓里的人背着我都说了些什么!我想得出来!不错,我不对,我有错:半夜三更为钱来找您的麻烦,这在我是愚蠢的。我有错,不过……您也该原谅我,替我想一想,可是……您却不顾脸面,说了些不三不四的难听话!”
“好朋友,可是我本来就喝醉了!我后悔了,我觉出来了。
说真话,我觉出来了!好老兄,房钱我也会付!下月一号我一领到钱,马上就付清!那么咱们讲和了?!好哇!啊,我的好人,我就喜欢受过教育的人!我自己也进过音耀(乐)学院,……这几个字真绕嘴,见鬼!……我在那儿学习过。
哈里亚甫金眼泪汪汪,拉住走来走去的勃雷科维奇的衣袖,凑上去吻他的脸。
“啊,亲爱的朋友,虽说我醉得迷迷糊糊,可是我心里全明白!好老兄,吩咐茶房给第一提琴手烧个茶炊吧!你们这儿有一条规矩,过了十一点钟既不准在过道上闲走,也不准要茶炊,可是我从戏院里回来,真想喝点茶!”
勃雷科维奇拉了拉铃。
“季莫费依,给哈里亚甫金先生烧个茶炊来!”他对走来的茶房说。
“不行!”季莫费依用男低音说。“太太不准十一点钟以后烧茶炊。”
“我吩咐你烧嘛!”勃雷科维奇嚷道,脸色发白。
“既是不准,吩咐又有什么用呢,……”茶房嘟哝着,走出房外。“既是不准,那就不行。有什么可说的呢!……”勃雷科维奇咬住嘴唇,扭转身子对着窗口。
“这个局面啊,先生!”哈里亚甫金叹道。“嗯,是啊,这也没话可说。……得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难为情,反正我明白,……你的心思我全摸得透。我们懂得这种心理学。……好吧,既然不给茶喝,就只得喝酒了!喝白酒吧,啊?”
哈里亚甫金从窗台上拿过白酒和腊肠来,在长沙发上坐下,准备喝酒吃菜。勃雷科维奇悲哀地瞅着这个酒徒,听他唠叨个没完。也许因为他看见那个蓬松的头,看见酒瓶,看见便宜的腊肠吧,总之,他想起他不久以前的生活了,那时候他也这么穷,却自由自在。于是他脸色越发阴沉,想喝酒了。他走到桌子跟前,喝下一杯酒,嗽了嗽喉咙。
“日子过得真糟!”他说,摇一下头。“糟透了!喏,刚才您侮辱我,后来茶房又侮辱我,……这样的事没完没了!这都是何苦来!实际上,太没意思了。……”喝完第三杯以后,勃雷科维奇在长沙发上坐下,用手支住头,沉思不语,然后悲哀地叹口气,说:“我错了!啊,我犯了多大的错误呀!青春也罢,事业也罢,原则也罢,我都出卖了,于是生活现在就来报复我。报复得好狠哟!”
他喝了白酒,头脑里生出种种悲哀的思想,脸色变得很白,甚至似乎瘦了。他好几次灰心得抱住头,说:“唉,这是什么样的生活啊,但愿你能尝尝这个滋味!”
“不过你老实告诉我,凭良心告诉我,”他定睛瞧着哈里亚甫金的脸,要求说,“你凭良心告诉我,一般说来,这儿的人……对我都有些什么看法。住在那些房间里的大学生都怎么说?恐怕你总有所耳闻吧。……”“有所耳闻。……”“他们说些什么呢?”
“他们倒也没说什么,只不过……看不起你。”
这以后两个新朋友就什么也没再谈。一直到天亮,过道里开始生炉子了,他们才分手。
“那么房钱……你一个钱也不用给她,……”勃雷科维奇临走嘟哝说。“你一个小钱也别给她!……随她去。……”哈里亚甫金在长沙发上歪下身子,把头枕在提琴盒上,大声打起鼾来。
第二天深夜他们又凑在一起了。……
勃雷科维奇尝到了友好的豪饮的甜头,从此一夜也不白白放过,如果发现哈里亚甫金不在家,他就到别人的房间里去,在那儿抱怨命运,然后喝酒,喝了酒又抱怨命运,天天晚上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