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笑笑:“没事,大王、王后得知我完婚,特表祝贺,许回家陪伴夫人。”
“是吗?”宛玉惊喜,“大王、王后如何知道?”
“文大夫禀报的。”范蠡淡淡地说,他怕宛玉引起误会,又解释道:“不是特为禀报,是言他事,顺便提起。”
“大王、王后如何祝贺?”独山关心地问。
“就是几句话。”范蠡笑笑,“去把琴房打开,今日无事,我去躁会琴,好久没摸了。”
独山知道范蠡习惯,心里有事就去抚琴。范蠡心中有何事呢,独山不好问破,去琴房收拾去了。
聪慧的宛玉看出丈夫神色不对,不安地问:“少伯,可有烦心之事?”
范蠡边脱身上官服边说:“昨夜我和你说过,我这个人的性格脾气和干的事,不该成家的……”
敏感的宛玉说:“大王、王后对你成家不悦吗,是我连累了你吗?”
“不。”范蠡知道宛玉误会了,“我是说,你跟着我这号人,一辈子都要吃苦,弄不好,还有杀身之祸。”
“这个我早想好了,能和喜欢的男人过上一天,死了也值。”
宛玉的肺腑之言,令范蠡十分感动,情不自禁把宛玉拥在怀中。
“少伯,琴调好了。”独山在琴房叫了。
“我去抚琴,你若愿意,跟我一起,看我技艺有何长进。”
宛玉点头。
二人来到琴房。独山告退。
范蠡让宛玉坐在一边,自己舒了舒身子,静心站了一会儿,然后端坐在琴旁,呼了一口气,双手郑重而又轻轻地抚住了琴弦。先把琴弦从细到粗拨了一遍,屏气听了听弦音,然后俯身,边弹边吟:桑中蚕兮,自以为能,痴心吐丝兮,不顾前程。
丝尽成茧兮,始觉缠萦。
蚕兮蚕兮,可怜小虫。
范蠡唱了两遍,宛玉听出弦外之音。在范蠡第三遍抚琴弹完前奏后,宛玉步范蠡之韵接唱:桑中蚕兮,可尊可敬。
食叶吐丝兮,满腔忠诚。
作茧自缚兮,为了新生。
韬光养晦兮,茧破蛾飞!
范蠡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激动地站起,望着刚刚走到一起的知音,发自心底叫了一声:“宛玉!”然后把伴君入吴的事说了。临了,范蠡叹气道:“计从我出,我被计累,株连及你,新婚即别,这等残酷,全因我起,宛玉,对不起你了。”
宛玉完全明白了范蠡的心思,心中深为感动。从范蠡离开百里奚村时未和她见面一事,她已知范蠡为人,决不会为亲情误了大事。今日能如此想着她,已感到很满足了。关键时刻,不能因自己使范蠡为难。她说:“少伯,你不要为难,只管伴大王入吴,我吗……或作为三百人中一员随你而去,或返回宛邑老家,让你安心去吴。”
范蠡苦笑:“傻女子,如今已是人质了,何处都不能去,只能在此苦守三年!”
“为何?”宛玉不解。
范蠡说:“大王、王后既依重于我,又对我不放心。让我伴他们入吴,是怕我在越,夺了他们江山。真是笑话,君王可能都是如此。我入吴,就不会允许你去,怕我们一起逃走。也不会许你回宛邑,怕我离越返楚。你只有在此苦守,他们才放心。故而你如今已是人质。你若不信,我猜测,今日王后就会有所动作,你等着瞧。”
宛玉似有所悟:“想不到宫中之事,竟是如此,大王、王后这样待你,你为何还为他们设谋效力。”
“我不是为她们!”
“为谁?”
“为百姓;为楚国;为自己……”
“为楚国,为自己?”
“吴为楚世仇,扶越则是为了助楚。人生一世,总要做件事,才无愧于家乡父老。百里老师教我之谋,自忖不亚于孙武,高于诸侯,总得有地方施展。弱越适合于我,可以在此干出孙武一样的事业。我没称王封侯的野心,可有导领君王的志向。我决定入吴,一是情势所迫,无路可走;二是三年伴君,摸透大王脾性,取得勾践信任,成就我振兴越国事业,证明我有治国本领。”
宛玉点头:“明白了。既如此,你就放心地去。百里家后人,不会给你丢脸。再大的苦,也是人吃的,自忖能够吃得了。”
范蠡更为感动:“谢谢你了,宛玉,我不知如何表达对你的感激之情。
老师教我本领,又让你来助我,这是上苍的恩典。啊,上苍,我如何做,才能不负于天呢!“
宛玉看着范蠡的样子,不觉走到范蠡跟前,扑到他的怀中。
大门口响起一阵鼓乐声。
范蠡、宛玉诧异之时,独山前来禀报,大王送来了金银珠宝,王后送来了两名宫女,说是给上大夫的新婚贺礼。送礼贵人已进了院子。
范蠡令独山:“快迎贵人到客厅。”
独山去了。
“我猜得不错吧。嗨,我昨晚就说过,你来的不是时候。我作茧自缚,你自投罗网。”范蠡苦笑道。
宛玉平静地意味深长地说:“人人皆在网中,勾践在夫差网中,夫差在少伯网中。”
范蠡从心里笑了,宛玉知音,知心!
“礼物都收下?”宛玉问。
“收!”范蠡坚定地答道。
“宫女呢、我年轻轻的,不要侍候。”宛玉说。
“收!”范蠡道,“你以为是侍候你的,是王后派人盯你的!不仅礼物、宫女要收,还要请宫中贵人转告大王、王后,给我们换一座大一点,好一点的院子。”
“明白了,只有如此,大王、王后才放心,你不会弃越而去。”
“对!不愧是百里家的人,不点即破。”范蠡叹道,“快走吧,别怠慢了贵人。”
“好!”宛玉说,“让贵人转告王后,再赐我些首饰!”
君臣泣别望断天涯大王、王后同意入吴为奴后,议和进行得相当顺利。割地、进贡诸项条款敲走后,吴国代表王孙雄提出要越王画押。文种以吴王未画已走为由拒绝。
王孙雄及部下欲早日回国,勉强同意,由他和文种画押。和约签定后,王孙雄催促大王和王后上路,就在此时,姬玉生下一个王于名叫-与。文种以宝物、美女尚未备齐,王后身体不便为由请王孙雄宽限时日。王孙雄见越都市萧条,民有饥色,又想王后尚未满月,不便行走,有宽限之意,无奈太宰-从江北派人连连催促,王孙雄知自己身份,不敢擅专。硬着头皮催促大王、王后上路。文种再三交涉,终于敲定五月中旬最后一天——夫差讲过五月中旬。到了五月十九日,王孙雄带着一队人马检查了越王准备情况,看到一切已经就绪,决定吴军先行一日,让大王、王后二十日必定出发。说定之后,文种、舌庸设宴为他饯了行,并送了他及左右人一些财主,请王孙雄回吴之后,多多关照越王。
五月二十日,大王、王后率领群臣到宗庙祭祀了一番,又乘车到都城闹市处,接见了垂泣市民。在上万臣民的簇拥下,来到浙水边上,眼见入吴的几条楼船一字摆开,臣民们不由跪地大哭,哀恸之声响彻天空。
范蠡此时已在江边送君亭中,昨日,他就告别了宛玉,带着独山,到达此地。他把运送越王、宝器、美女的几条楼船调到江边,搭起一个简易亭子,名叫送君亭。临行,他嘱咐宛三今日不要来送,以免伤心,宛玉含泪答应,嘱他自己保重。
勾践见臣民们如此这般,十分内疚,大哭起来。
姬玉为臣民们对大王的拥戴而感动,也为未满月的王子不得不留下而心痛,禁不住也抽泣起来。
哭声,动地的哭声。
整个越国在哭泣!
没有云彩,太阳把大地烧得如同蒸笼。
汗水、泪水、打湿了江边土地。
范蠡见状,担心大王、王后伤了身体,带领左右上前把勾践和姬玉及众大臣迎进送君亭。范蠡举碗向勾践说道:“臣闻,居不幽,志不广,形不愁,思不远,古之圣贤,皆遇困厄之难,蒙不赦之耻,岂独大王乎?请大王舒展眉头,慷慨登程!”
勾践端碗垂涕,仰天叹息,口不能言。
范蠡接道:“今大王入吴,身拘而名尊,躯辱而声荣,臣民恸地之声已是佐证,大王何必悲伤呢?天下之事,安危互换,吉凶交替,吉者凶之门,祸者福之根,今日越降吴,来日,能保吴不降越乎。困厄之际,正是兴旺发达之兆!”
王后擦泪点头:“上大夫说的是。大王,事已至此,眼泪洗不掉国耻。”
勾践明白,哭下去,于事无补,便说:“寡人悔听石买之言,遭此惨败,今人吴为奴受辱,越国兴亡全在诸臣军将、大夫身上,若能生还,不会忘了诸位功德,若遭不幸,这是天命,诸位可另立新君,或分越而治,只要尔等祭祀时,能想到勾践,我死也瞑目了!”说完,把碗中酒一饮而尽,又淌下了眼泪。
诸臣听大王如此说,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时,不知如何表示才能使大王放心满意。
范蠡有上次经验,知勾践心思,大声说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大王有去国之忧,臣吴之辱,今我浙东志士,岂能不为大王分忧辱乎?”
诸臣明白,齐声呼道:“惟王听命!肝脑涂地!振兴越国!迎王归来!”
勾践得到了安慰,心想走后,不至于另立新君或分越而治,便说:“请起吧!诸大夫不弃寡人,寡人就把越国交给诸位了!”
姬玉知道诸臣已在王宫表过态,此时不宜逼之太甚,便说:“大王,越国虽败,但没贰臣,咱们可以放心地去了。”
范蠡知勾践是有病之人,疑心极重,渴望诸臣发誓,于是,先说道:“蒙大王不弃,入吴辅主,忍垢含辱,与之共安,与之共危,与之共存。必使大王往而有返,兴盛越国而报吴仇,若有二心,天诛地灭,如同此碗!”说罢把手中陶碗摔得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