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眨眼,看清了面前看着自己的萧宁何,声音里满是无奈,“我睡不着。”委屈如同一个无辜的孩子。
萧宁何去厨房,出来的时候递给她一杯热牛奶,声音干净,清醒如同白昼:“喝完这个就去睡吧,不要想太多。你知道吗,想太多的女孩儿,聪明得让人心疼。告诉我,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如果可以,即使是天上的月亮,他也想为她拿到,只要她不再折腾自己。
“爱,”严凡接过那牛奶,抿了一口,咽下去之后开口说:“很多很多的爱,让我觉得我存在。”萧宁何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幽暗中她明亮的,绝望的眼睛,轻轻地吻了她的额角,郑重地承诺:“会有的,你所期待的,我都会给你。”
“那么,请你爱我。”严凡微微抬起头,嘴唇就印上他的,温热绵软,还带着刚刚牛奶里的奶香。他无力抵抗这样的魅惑,可是他也不想趁人之危,即使他承认对她的感情,也不希望她以后后悔。所以他只是一动不动,放在沙发上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察觉了对方的僵硬,严凡睁开眼睛看着他,眼底有悲伤,疑问,自我嘲讽,甚至……放弃。“求你。”她的唇并没有离开他的,只怕下一秒就失去了勇气,摩擦着说了这两个字,然后更用力地吻着他的唇,混乱而无助,而当她的眼里滑下第一颗眼泪的时候,那双有力的手终于还是放弃了自我挣扎,用力地箍住了她的腰。
这个夜晚,他教会她原来接吻是如此愉快的一件事,如同两条在海底的鱼,相濡以沫,分享每一缕空气。时而激烈时而细碎的吻几乎吻到了她的灵魂,令人沉溺,更是深陷。
终于,当他微微喘息着分开两个人,严凡的眼中仍旧是茫茫的一片,波光潋滟,衬着那一双红唇,像是只妖。
而这只小狐狸稍稍别过头,似乎是看了一眼侧面墙壁上的钟表,再回过头时他的眼里如同静谧的夜空,仔细看就会发现清明中有看不清分不明的隐约光芒,可是严凡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哪里还能发现这些?她望着面前的男人,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应该可以给她足够多的感情吧,即使他对多数人都是淡淡的,但是她并不怀疑是他寡淡,相反的,这样的感情或许才能细水长流。
与他的“似乎”清明相比,严凡眼里的光几乎要溢出来,满满的都是柔弱可怜,让人心痛,更让人心动。“怎么了?”她的声音并不沙哑,反而清越如月光,有淡淡的暖。
萧宁何的下巴轻放在她的头顶,努力地把声音平稳下来说:“很晚了,早点睡吧!明天就回学校了。”那双画油画的修长完美的手抚着她的脊背。严凡只见过母亲如此安慰婴儿,现在自己被这样对待,不觉得安心,强烈的心跳仍旧扑通扑通的。
忽然有光闪过脑海,她猛地一抬眼,急切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似乎就可以看到一个答案,而她无论如何也必须垂死挣扎,“你……不要我?”
这般的孩子气,可怜兮兮地害怕不被喜欢,萧宁何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说:“我不想你以后后悔。”在他眼里,她还是个小孩子,即使比起同届的女生早熟、沉静很多,可是如果了解更多一些就会发现,她还是一个贪图糖果甜蜜的稚儿。一旦面对感情,就只有手足无措,那么看着你,会让人不敢去碰触她幻想里对感情的无线需索。
“是你的话,就不会。”严凡半眯着眼,长睫之间可以看到他的喉结。这个男人,连脖子都是线条优美的,她微微把嘴唇靠过去,温暖的脉搏就从嘴唇上传过来。
然后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他们接吻,从初始的温柔细腻到后来几乎是用尽力气想要以此来探索对方深处的灵魂。她感觉到他手心的热度,碰在肌肤上几乎是要留下烙印的烫。她可以在这个时候依然使用暗喻是因为并不惊慌,她不是那些在言情小说里献身给霸道男主的女主角。身上的这个男人是萧宁何,优雅从容,温柔地宠溺着她,他是师长,是朋友,是情人。如果一个女人一生中一定要走过这一步才能完成彻底独自的蜕变,那么她何其庆幸,会遇见萧宁何。
在萧宁何的卧室里,他们的肌肤终于熨帖在一起,她原本体温偏低,更让她的皮肤泛起小小的疙瘩,可是一碰到他的温度又奇异地舒缓。两个人都为这种肌肤相亲的愉悦浅浅地低吟。
美术学院的学生对于人类的裸体并不陌生,无论是女子的,男子的,丑陋的还是漂亮的。而现在与她相拥着的这个身体,是她可以拥抱的,不是大理石或者石膏雕塑一样的完美冰冷。严凡紧紧地抱着他,轻抚男子躯干上美好匀称的肌肉线条,眼睛里都染上了温度。
虽然从未经历,可是20岁的年纪,已经懂得许多男女之事。这个所谓的“前戏”实在是被萧宁何这个男人大大地延长了很多,这让严凡觉得自己被珍惜,如同一种神圣的祭祀般郑重。但是,同时,她开始觉得难受,说不出来的急躁空虚,即使紧紧地拥着他还是不够,只能更用力地吻他。
当最后的疼痛终于袭来,如同祭祀的功德终于完成。她觉得痛,但是并不是无法忍受,那一瞬间她看着他的眼睛,夜色下仍旧是明亮如星辰,知道他在克制,手都已经握痛了她的肩胛骨。可是她并没有吭一声,抬起手臂,指尖一点一点触碰着他的脊柱,如同孩童计数,一个一个数下去。直到他终于按捺不住,开始肆意又带着失败的克制探索这副年轻的躯体。
恍惚间,严凡的耳边有“扑啦扑啦”的鸽子拍动翅膀的声音。有什么从她的心里飞出去,生命中那些逝去的,终于一去不复返了,再也无法回头。而她的生命也将打开另一个世界,不再属于父母,生她的父母,养她的父母,都不再对这个生命存在约束力了,她终于自由。
他与她的做了两次,第二次更加久,然而温存到令人心魂俱碎。严凡是第一次,而女人对于这件事并不会太早有感觉,即使没有第一次那样痛,腿间仍旧觉得隐隐的酸胀。可是她并不排斥再与他来一次,如果第一次是她有意魅惑,那么第二次她总是对他全心全意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严凡一个人还在休息,窗帘半拉着,正好挡住上午的阳光。睁开眼的时候她几乎怀疑,昨天的一切都只是她的梦境,不过是一场令人脸红心跳的美梦。然而想动一动身体才觉得被子都是冰凉水滑的触感,因为被子下的自己一丝未着。
然后就是腰部以下的酸痛,再然后看到倚在门框边的男人的笑脸。很像是当初她喝多了留宿他家的那个早晨——她衣衫不整,狼狈不堪,而对面的男人衣着得体,优雅绅士得可以去参加婚礼。想着,严凡就笑了。笑容衬着初夏最纯净的阳光,婴儿一样娇嫩可爱,严凡肌肤白皙剔透,刚睡醒的样子只让人想上去捏一把她的脸颊。
萧宁何想,他永远也不能忘记,昨天晚上,当最后的时刻来临时,这个女孩子的眼里流出的眼泪。那些与情感无关,但是打动了他的眼泪,那些与悔恨无关,但是令人心折的眼泪,那些与欢愉无关,但是深入灵魂的眼泪。现在,她笑着,那么他就想尽他一切的力量保留住这笑容。
他走过去,把她连着被子包成一个白白的粽子,说:“要不我们推迟一天回去?”
严凡条件反射地说不用,然后想到什么似的,就红了脸。娇嗔地瞪他一眼,然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蓬头垢面,一定是不好看的。“嗯……那个,你先出去一下,我想洗漱了。”
“哦,洗手间在那边。”萧宁何好心地朝东边扬了扬下巴,告诉她方向,身体却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
“你!”严凡很想站起来把他推出去,但是他在“明”,她在“暗”,实在没办法。皱着一对漂亮的眉毛,手还紧紧地攥着被子,把自己从粽子变成了个蚕蛹,扭过头去不看他。
萧宁何忽然哈哈大笑,手还直拍床,确实是笑得开怀,而后一本正经道:“严大小姐生气了,小的告退。”
一看他走出门口,严凡松口气,马上就要掀开被子爬出来的时候,门又忽然打开一条缝隙,吓得严凡跳起来就往床里蹦。“哐当”一声就撞上了床脚,痛得她龇牙咧嘴的,又不敢喊疼,只能使劲吸气,一边冲着门说:“怎么了?”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沈然的人?”
“嗯,认识啊!是我高中同学。”严凡有些紧张,沈然这个名字在这段旅程即将结束的一刻竟然有了不同的意义,这意义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人了,萧宁何难道也见过沈然的画?
“哦,没什么,就是听别人提起过,洗好了就出来吃饭吧。”他关上门,手指稳定,但是心里却颇不安宁。因为他嘴里的别人不是其他人,就是严凡。而听到的时间是今天早晨的五点钟,严凡在睡梦里曾经念起这个名字。不知道是否因为在睡眠当中,严凡的口气冷漠,眉头都是皱起来的。这个沈然究竟是什么人,是男是女?是朋友,还是带来过伤害的人?
而萧宁何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会见到沈然。
他们的见面是由于李雪娇的邀请,上一次的margherita绘画比赛结果公布,李雪娇得到了银奖,获得了外推出国进修的机会。这让美术学院的无数前辈后辈跌破眼镜,在前辈眼里,李雪娇是个胸大无脑的花花枕头,在后辈眼里,这就是个留级的学姐。然而,说大器晚成也好,说一鸣惊人也罢,她毕竟是成功了。然后举办偌大而又热闹的庆祝Party,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来了很多。萧宁何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但是严凡坚持要分开行动,所以自己先来了。
李雪娇和张浩站在门前,俨然一对金童玉女,让人看着就觉得欢喜。恍惚觉得这哪里是庆祝宴,分明是订婚宴。
李雪娇迎过来,一张桃花脸在精致的妆容下更是光华灼灼,笑起来如同平面模特儿,“严凡,今天恐怕没时间陪你,这顿饭算是我给你接风洗尘,你今晚一定要好好玩儿啊!”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又来了几个年长的人,李雪娇朝她抱歉地笑笑。
严凡赶紧说:“嗯,我会的,你赶紧去招呼客人吧!”原来这一日的李雪娇也不再是以前那个任性的美女了,学会了圆滑世故,学会了懂事低调,可是终究要付出些代价的,例如单纯、例如自由。
严凡自觉不是个过于固执的人,可是在里面呆了半个小时之后,她就挫败地承认自己不可能学会精致的处世之道了。
学生之间传闲话的恐怖之处在于速度,他们活动力强,好奇心更强,表达能力无碍,但是描述能力过盛,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倒也可以传得十分“生动活泼”。例如以下版本:
“哎哎,听说这个李雪娇的奖项根本是家里花钱买来的啊!”
“不是啊,我听说是她跟某个学校高层那个……”
“你们说的都不对,那些个评委里有个是她叔叔辈分的人,根本是暗箱操作。”
……
热闹的窃窃私语结束于——“别说了,她的朋友过来了。”
原来竟然是她扰了大家的兴致!严凡在心底苦笑,面上还是淡淡的表情,并没有什么表示。这一表现被不同的人理解,然后大家依旧是表现各异。脸皮薄的摸摸鼻子走开了,脸皮稍厚的装作若无其事,喝喝香槟,吃吃水果,脸皮厚的就意味深长地对着严凡笑,内容昧味,眼光锐利,似乎在心里对她说:“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你没说而已”。
她不去看那些模糊的脸,转头看看四周,周围布置得很细致,随处可见主人所花费的心思。但是严凡心里反而像是被撒了一把碎玻璃,觉得不舒服。于是微微抬了抬唇边说:“失陪。”
“假清高什么呀,物以类聚……”身后的声音不大不小,严凡脚步停顿了一秒,声音戛然而止。严凡很想去问问她,如果这一切属实,而她同样也有这样的选择,他们会怎么做?人们鄙视特权,但是同时嫉妒并崇拜特权。因为不能拥有,所以心怀怨恨不甘,只要特权存在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分一杯羹。
她和林绯、郑泽同都曾经是高中的“特权分子”,严凡的父母都是这所高中的教师,所以即使严凡不参加中考,也是可以免费在这里就读的。林绯是靠着林家在这座城市的经济地位破格录取的,她的特长一栏写的是长跑,然而她从未见过她参加过一次学校的田径训练,就连体育课也是得过且过。郑泽同是更让人嫉妒的一类,因为他只是凭借了他的出生地和国籍,海外侨胞,于是照顾了整整60分入学。
她努力使自己能够配得上这个学校,这个班级,让大家把她当作一个普通人来看待。“不需要很优秀,只要大家不要把自己当作异类就可以了”她这么对林绯说过。
当时林绯是怎么回答的?“为了一群嫉妒你的人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你真是傻。”
“嗯,真傻。”严凡一个人站在洗手间的公共洗手台前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