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她们的老师姓何,四十多岁,她对林绯很好,至少严凡这么觉得。她总是把林绯的画简单地装裱起来,挂在画室的墙上。在画画的时候也常常去看林绯的进展,说林绯是很有才气的女孩子,以后一定要去最好的美术学院进修。
何老师也很喜欢新来的严凡,总是让大家看她的素描临摹,说她的临摹有时候比原稿还要漂亮,一看就是细心的女孩子。可是严凡知道,自己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永远是个拙劣的画匠,成不了光彩照人的公主。
那间画室离学校很近,林绯已经在这里学了两年,洁白的墙壁上有很多她的画,简单的几何形体,恐怖的扒皮人头,俊美的大卫半身,大簇大蔟鲜艳的花朵,和谐的组合静物,那么多漂亮的画,和美术画册上那些遥不可及的作品不同,它们是更为真实而直接地冲击着严凡的视觉感受,完全可以看到那些细密的线条和灵活的笔触。当自己忍不住伸手触摸的时候,指尖感受到的不是冰冷的铜版纸,而是干燥而粗糙的颜料涂抹出的质感。
后来,严凡常常都是在拿林绯以前的作品为临摹对象的。那些画,林绯有一张,而严凡也有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
时间似乎就在画笔摩擦在纸张上的沙沙声中匆匆流过,她一直记得暮色四合的时候,画室那盏淡黄色的打光灯投在纯白的石膏像上,有着柔和的光晕和变幻的光影。
而严凡画画干净的习惯也是那时候就开始养成的,因为害怕被爸妈发现颜料的痕迹,所以她总是很小心地不沾染到那些美丽的色彩。林绯与她完全是两个极端,甚至常常把颜料涂在指甲上,用工笔画勾线的毛笔画上精致繁复的花纹。严凡觉得好看,也要她帮自己画,可是林绯却说:“颜料对身体不好的,你不要画这个。”
严凡愣住了,没想到林绯拒绝的理由竟然是这样,直觉地反问:“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想早点死啊!”
她的语气如同谈论今天指甲油选择的颜色一样轻快明亮。
“我记得小学的时候我偷偷拿了表姐的指甲油来涂,她说,我是小孩子,涂多了指甲油就会到下面跟我奶奶见面了。”回忆起儿时,林绯的笑有着当时的严凡不能理解的无奈,“我爸我妈在我满周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一个忙着赚钱,一个跟别人跑了,他们都嫌我累赘,就把我扔给保姆。我只知道哭,后来奶奶从老家赶来,把我接去,开始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一过就是十二年。”
“哪里有父母嫌弃自己的孩子的呢?他们可能只是太忙了。”严凡努力想安慰林绯,她从没有像那天一样讨厌自己的笨嘴拙舌。
“呵,他们?我才不在乎,我压根儿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儿。”林绯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慢地把水粉笔一根一根地放在水桶里洗净,淅淅沥沥的水声里,她清丽的声音轻轻的,“可是我记得奶奶的样子,她真的很瘦,总是穿着浅蓝色的棉布衣服,黑色的布鞋。喜欢给我做好吃的,其实乡下也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以吃,没有小孩子喜欢的KFC,也没有麦当劳,呵呵,我就喜欢烧茄子,一个星期一直吃都吃不厌。”沉浸在回忆中的林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只是单纯地因为一道烧茄子而开心着。
那天严凡才知道,原来林绯的奶奶过世后,她和姑母在一起生活了几年就自己独自生活了。她的父母给了她不予匮乏的物质,可是他们不爱她,或者说他们没有多余的爱施舍给她。
说起这些的时候,林绯并不觉得难堪,相反的她非常坦荡。漂亮的眼睛里始终有明亮的光,唇边却勾着嘲讽的笑意。
那一刻,严凡想拥抱她,给她很多很多的温暖,可是胳膊抬起来,最终只是握紧了林绯放在膝盖上的手。抛开那些繁复绚丽的色彩,林绯的手不过是普通女孩子的纤细绵软,只是温度有些低。那个时候严凡想,自己要是能再多给她一点儿温暖就好了。哪怕,再多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