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凡听到“唯一”这个词儿的时候，觉得身上一震。原来自己竟然是这么一个自私的人，本以为对Lily已经够好，把所有能做的都做足了。原来不过是在自以为是，一如六年前与林绯的相处。她并不了解Lily，一如她并不了解林绯，甚至不明白，林绯为什么要选择死。
她张张嘴问：“你的家人……”
“我是真的记不得爸妈的样子了，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家。十七岁之前我都是住在孤儿院里的。我三岁的时候被扔在孤儿院门口，怎么等都等不到他们来，就一直大哭，结果把院长给哭来了。她们大概是早已经司空见惯的了，把我领进去。3岁以上的孩子都是有些记忆的，所以根本不容易被领养，何况还是女孩子。十五岁的时候有人捐了几台旧电脑给孤儿院，那个时候我迷上了上网，觉得外面的世界竟然是那么宽广。认识的第一个网友叫做叶孤城，很白痴的名字是不是？可是那个时候觉得这个名字特别有大侠风范。我也不能每天去上网，就攒钱买电话卡，他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清泉流水一样，有一种特别干净的感觉。有一次不记得是受了什么委屈，我在电话里哭，然后听见他从电话的那一端说‘我爱你’。你不知道对于一个孤儿来说，‘爱’是多么奢侈而具有魅惑力的东西，我为了他的一句话从孤儿院偷跑出来，身上的钱只够买一张硬座火车票，可是就那么一路傻笑着来到了这座城市。”
一口气，Lily说了一大段的话，如同讲故事，就那么平平整整地叙述，几乎没有停顿。
“那个人就是酒吧里的那个男的？”
“呵呵，不是。”Lily此刻虽然发出了笑声，可是唇边并没有弧度，摇着头说：“等我到了火车站才发现，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我认识的。我带着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去了网吧，上线找他，可是他连续两天两夜都不在线，电话也打不通了，最后一天的时候我身上的钱已经不够吃饭了，突然发现他的头像已经从我的QQ上消失了。”
Lily又喝了一口有点冷掉的牛奶，“后来我终于放弃，但是还是留在了这座城市。”她把手从桌上移下来，放在肚子上，笑得一脸宁静，“可是现在我会有个家，不再是一个人漂泊了。”
严凡的手紧了紧还是低声说：“可是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后悔？Lily，你才19岁，你还会有新的家人，有丈夫有孩子。”这些话实在说服Lily，也是在说服自己。是谁说年少的喜欢就不是真的喜欢呢？
“我不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后悔，但是，现在我没有后悔。如果我真的把这个孩子打掉，那我以后后悔了应该怎么办？”
Lily的话让严凡无言以对，心里早已经被掩埋起来的恐惧却慢慢侵袭，看着Lily坚定的眼光，严凡几乎以为是看到了当年的林绯。那个爱着郑泽同，爱得义无反顾的林绯。脑子里哄地一热，积压在心底的那些自责，那些不解都成了出口伤人的利器：“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周围的人，他们要怎么办！为了你的不后悔，而不顾别人的后悔？”
严凡不知道林绯有没有后悔，可是她知道自己后悔，后悔自己在前一天晚上失眠，后悔自己在天亮前的迷糊，后悔从未迟到的自己竟然在那一天迟到。她曾经无数次地试着想起林绯死前的样子，悲伤的，甜美的，如同破茧重生的蝴蝶飞向地面，决绝而激烈。
她不敢睡，怕睡着了又会错过了林绯，她已经失去郑泽同，不能再继续失去林绯。梦里那些血红色的画面有灰色的背景，都被雨水冲刷着，扭曲着。可她就是认得，那是林绯，六层的教学楼下躺着林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