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王冕元章有高才。其墨梅冠绝古今,断枝残楮,人争宝之。其画梅多自题,有云:“我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用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其初见高庙应制题梅诗曰:“猎猎北风吹倒人,乾坤无处不沙尘。北人冻死长城下,谁信江南别有春。”上大赏之。
僧玘太璞,吾姚人,专心禅学,藏经五千四百卷,无不成诵。高皇帝灵爱之。一日,问之曰:“为僧不了,其报云何?”玘对曰:“为僧不了,永堕阿鼻地狱。”上曰:“出何典?”玘曰:“出《藏经》第几卷。”都御史詹同目之曰:“若奈何为此对?”玘曰:“玘释氏,不敢背教,亦不敢欺上也。”上颇闻其语,诘之。玘以实对。上变色曰:“然则吾当受是报也。”玘叩头曰:“天生圣人,为生民主,岂同于凡类耶?”上曰:“此又出共?”玘曰:“出《藏经》第几卷。”上命取经阅之,信然,大悦,谕诸大臣曰:“卿等虽各有才,不若是僧之忠诚也。”临终,沐浴更衣,诣上告诀。上适有事不见。玘望位叩头曰:“臣有生缘无死缘。”即退。上闻知其语,叹曰:“噫,玘死矣!”使人视之,果已卒。遣人谕祭,驿送还乡。
御吏台管勾宇文桂犯罪,搜其衣笥中,得私书百封,皆浙右人奖诱之言。或欲私求进,惟平凉知县王轸之父,托寄轸一书,勉其忠孝,尽心于职。余索少许附子川椒,以养衰老。高庙见之大悦,亲赐玺书奖谕,及白金百两、绢十匹、附子五枚、川椒五斤。是虽圣明旌善之厚,其亦轸父之诚,有以感动之也欤?
林舜举子同善,元省试第七人,任泉山书院山长,因号泉山。设教有方。元亡,变名字远遁。国朝征天下贤良,有司钩致,遣行人多赍金帛。泉山携一谨愿仆同行,途中以金帛授仆而自裁,戒使勿返,盖不欲使其家人知也。子世懋,官至太守,号芹边。孙勤,号朴庵,奉新教谕。皆有诗文行世。学者称为三林先生。朴庵子大酋,国子监丞。大酋大夔,庚戌进士。人皆以为泉山忠节之报云。
元都事苏天爵,类集元名人诗文,如姚牧庵辈亦与,凡七十卷,名曰《国朝文类》。御史南郑王理为序。今牧庵辈全稿不复见,而于此独存。其有功于诸人欤!
予观文公先生之作《资治通鉴纲目》,仿诸《春秋》而立凡例,其义甚精。及观全编,则其间所书,多与凡例不合。心窃疑之,既而考之先生《与林择之书》,有“《通鉴》工夫浩博,始谋之太锐,今甚费心力。须来年春夏间,入近山僧寺中,谢绝人事,作一两月期,毕力了之。盖心力不强,其间稍似间断,便觉条例不贯,故须如此”之语。而他书又谓:“是书实授之门人讷斋赵氏,而成于其手。’乃知先生僧寺之期,竟弗及酬。而讷斋所成,于凡例之旨,先生未必能尽究也。何后学之不幸如此耶?所幸凡例俱存,可以取正。故上虞徐昭文得为考证,以明先生之意。今考证已附入纲目之后,凡例尚未载。累言之于有力,使梓入之,而未遂也。用志之。
钱宰,武肃王这裔,善诗文。高庙征修《尚书》,会选《孟子节文》,宰为诗曰:“四鼓冬冬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何时得遂归田愿,睡到人家饭熟时。”察者以闻。明日,文华殿宴,上笑曰:“钱宰昨日好诗,然朕曷尝嫌汝?何不改为‘忧’字?”宰惶恐谢罚。未几遣还。高庙待士之隆如此。
元中书左丞余阙,尝名安庆太守韩建之堂曰“大节”,而为之记。大略言其为政简易,及寇至,乃不惧而有临大节而不可夺之操。盖亦溢美之也。及元末乱,余公乃为之守,而居是堂,增城浚湟保障之。年,城始陷而公死焉。是其所为大节者,乃自成也。昔赵昂发判池,尝作堂,名“从容”,冀可于此而从容耳。及后元兵南下,赵遽引客至堂,指所匾字曰:“吾必死于是。”古人谓“从容就义难”,此殆先兆也。公名是堂“大节”,而后竟死是堂。岂非亦其兆欤?公之大节,素所蓄积,亦于此而可见也。池与安庆相隔一江,赵夫妇同死,而公亦然。忠肝义胆,交映江浒,长江之辉,一何多耶!
沙漠道途,风物伤感。于参议张辉卿《北上纪行》,学士王仲谋《中堂事记》,盖元盛时风景如此。今当不然矣。
陈寿,分宜人。聘某氏,未成婚而寿得癞疾。其父令媒辞绝,女泣不从,竟归寿。以己恶疾,不敢近。女事之三年不懈。寿念恶疾不可瘳,而苟延旦夕以负其妇,不如死。乃私市砒,欲自尽。妇觇之,窃饮其半,冀与俱殒。寿服砒大吐,而癞顿愈。妇一吐不死。夫妇偕老,生二子。家道日隆,人皆以为妇贞烈之报。安成李翰为予言之如此。
宋孝宗因观《文海》,敕宰臣王淮、周必大,谕秘书郎吕祖谦,取有益于治道者,编次成书。书成而疾作。孝宗惊惜。令取阅之,曰:“吕祖谦所编《文海》,采摭精详。”与除直秘阁,赐银三百两,绢三百匹,赐名《皇朝文鉴》。且令必大为序,下国子监版行。有媢疾者,密奏《文鉴》多言田里疾苦之事,是乃借旧以刺今。又其所载奏疏多指祖宗过举,尤为非宜。于是孝宗遂以为载邹浩谏立刘后之疏语讦,别命他官修定,而版行之议遂寝。吕以病归乡里,遂绝口不敢言《文鉴》事。后必大作序,缄以传吕,吕一阅而藏之。盖其所序未能悉其意也。吕曾自言其去取之意云:“国初文人尚少,故所取稍宽。仁庙以后,文士辈出,故所取稍严。如欧阳、司马、二苏诸公之文,俱自成一家,以文传世。今姑摘其尤者一二,以备篇帙。或其有闻于时,而其文不为后进所诵习,如李公挥、孙莘老、李太伯,亦搜求其文载之,使不烟没。或其尝仕于朝,不为清议所与,而其文亦自有可观,如吕惠卿之类,亦取其不悖于理者,而不以人废言。”又尝谓:“本朝文人,比之唐人韩退之、杜子美正少。如柳子厚、李太白,则可与追逐者。周美成《汴都赋》,亦未能侈国家之盛。止是别无作者,不得已而取之。若断自渡江以前,盖以其年之已远,议论之已定,而无去取之嫌也。”其所着如此,人岂能知之乎?晦翁晚年语学者,以为此书编次,每篇有意,每卷首必取一大文字作压卷,如赋则取《五凤楼赋》之类。其所载奏议,皆系一代政治之大节。祖宗二百年规范,与后来中变之意思,尽在其中。读者着眼便见。盖非《经济录》之比也。《文鉴》于此遂传。彼媢疾而沮挠之者,有何益哉!
张显,宋状元。既廷试,高皇帝梦双燕坠地。及胪唱得显宋。大悦,后为国子。
永乐间,李马廷试第一。御笔改为骐。唱名,马不知为己,不敢应。上曰:“马也。”复唱“李马”,乃出拜赐。是改王拱辰之事,复见于昭代云。
予尝观诸豫让曰:“智伯以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而窃感曰:“兹让值智伯,然亦智伯之值让也。使让不值智伯,让固不见知。智伯而不值让,亦无让也。”噫!世果无豫让欤?无智伯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