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中,林间小道,一男一女,一坐一立,共遮一把青伞,仿佛一幅另类而伤感的画。
  “谢谢。”
  许久,肖云帆喉咙沙哑的说出这两个字,便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言语,尽管心底有许多疑惑,更有无穷无尽的烦闷,但面对在自己失意之时,唯一出现在身边的少女,即使只是举手之劳的撑伞之举,在他心里却有完全不同的意义,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送给自己武学宝典为自己开启了一道更广阔之门的人。
  肖云帆救下乔允墨在先,而乔允墨送给自己秘籍报答,如今又在此时此刻来到自己身边。这已远远超过了他路见不平相助的报答,隐隐间他也感觉到了什么,但此时显然不是讲点滴疑虑放大之时。
  说实话,此时的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少女。
  乔允墨点头一笑,摇摇头,轻声说:“肖公子,此时雨大,还是寻个避雨之所吧。”
  肖云帆苦笑摇头,缓缓地站起身来,茫然地左右看了几眼,然后向师门的方向望去,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轻叹口气,回头对乔允墨说:“左近就是师门所在……”本来他在理他该邀请乔允墨一同过去,但想到方才所见师弟们的嘴脸,他一下子就改变了主意,现在整个江湖都以为他在武林大会上暗施手段赢了何冲,背地里对他讽刺鄙夷的江湖人士遍布江湖,就是回来东剑派的路上他也经受了许多,而如今面对熟悉的同门,他却有种更加茫然的感觉。
  但是,该面对的必须去面对,他肖云帆无愧于心,何惧旁人的恶意诽谤。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关于二十四年前的往事,关于自己的身世,他必须当面与师父问个清楚。
  就算答案如何让他难以接受,他都必须去直接面对,这是他现在必须去做的事。
  于是,肖云帆看了乔允墨,改口道:“在下这便先告辞了。”说完,不做停留,转身就走,他不能在乔允墨的面前怯懦,即使对方已经见过他最落魄的时候,身为一个骄傲的男人,他有他的坚持。
  如此,肖云帆头也不回的朝门派驻地走去,而乔允墨一直目光柔和的望着他的背,直到男子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
  东剑派再次出现在眼前,却是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来得陌生,肖云帆的心中不禁想到:这真的是我从小长大自以为豪的地方吗?
  如此大雨茫茫,天地万物似乎都变了模样,然而眼前的师门却不仅仅是这雨水对视线造成的变形。很显然,主要还是心里的变化,就如同他学习了诛龙拳,从此武林在他变了一个摸样,而如今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往日的师门又怎会还是依旧不变呢。
  肖云帆缓缓走近师门,却发现早已有人等着自己,对方一身黑衣冷峻模样,正是主管规矩戒律的胡师叔,在他身后有许多师门师兄弟,其中就有方才对他冷嘲热讽的几个。
  见到如此阵仗,肖云帆心里一紧,紧张地叫道:“胡师叔?”
  胡师叔冷冷地看着他,“闭嘴,我不是你的师叔。”
  肖云帆大惊地问:“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方才对他出言不逊的瘦高个师弟在旁说道,“你做出那样为江湖同道所不齿之事,难道还妄想回我们董建派继续做你的大师兄吗?”
  肖云帆瞪大眼睛:“……”
  胡师叔大声道:“肖云帆,你在武林大会上作弊打伤何冲,所使根本不是我们东剑派武学,而且所用内功劲力完全超出你自身甚多,这件事当时在场所有江湖同道都有看见,你现在可有话说?”
  肖云帆一怔,然后猛摇头:“不,不是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当时我根本控制不住……”
  胡师叔猛一挥手:“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简直是一派胡言。”
  “就是,就是,想不到大师兄竟然会这样。”
  “别瞎叫,做出这样的事,简直是对我们东剑派的侮辱,他已经不是咱们的大师兄了。”
  “唉,大师……不,肖云帆,他竟然下得如此重手……那个何冲可真是可怜,听说现在还没有醒呢。”
  “……”
  一时间,胡师叔身后的同门师兄弟们议论不休,很有几个目光不善的看着肖云帆,对现在这位大师兄落难的情形处境很是享受。
  胡师叔回头扫过背后的东剑派弟子,被他目光看到的弟子都赶紧闭嘴。他在门中主掌戒律,而且手段霸道凌厉,大多数弟子都很怕他。东剑派弟子的议论声渐渐消失,胡师叔再次回头看向肖云帆,不知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沉声说道:“掌门有令,从今日起,剥夺肖云帆东剑派大师兄之名,赶出东剑派,念在多年感情,饶恕废除武功之罚,但在也不可以东剑派弟子自居,从今往后再也不许踏足东剑派一步。”
  胡师叔所言一字字落在肖云帆耳中,犹如一道道惊雷在他的耳边响起,他的脸色越加苍白,连握紧的手指都有些颤抖。原本以他的武功,寻常风雨冰雪已难伤他,而此时他却感觉周围雨水冰一般寒冷刺骨。肖云帆拼命地摇着头:“不,不,我要见师父!我要当面跟他说!”如此叫着,他情绪激动到了极点,再也不顾其他,迈步就要往门内冲去。
  不过,肖云帆还未冲到门口,就被自己的师兄弟们挡在身前,并有多人谨慎走到他的身侧身后,渐渐有了包围之势,其中许多弟子眼底冒光,一看便知已然是跃跃欲试。如果肖云帆动手硬闯,他们绝不介意给自己这位往日光环笼罩的大师兄一点厉害。他肖云帆就是再厉害,又怎是他们这么多人的对手,更何况现在在师门地盘,还有胡师叔在,若想让肖云帆吃些苦头,现在绝对是合适的时机。
  而此时的肖云帆已顾忌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冲进去找师父,其他的什么都不想。眼看就是动手的节奏,胡师叔忽然纵身而起,一掌拍在了肖云帆胸口。
  肖云帆万万没有想到,胡师叔会此时出手,而且近乎偷袭的行为。但他也没有时间去想,他突然承受如此一掌,顿时整个胸口似都要碎裂,而且对方内力雄浑,一掌就将他击飞后退甚远。若在修习诛龙拳之前,这下他定要身受重伤,摔倒在地,但现在这下他虽然倒退七八部才踉跄站稳,但终究没有摔倒在地。
  “胡师叔……?”肖云帆不敢置信地望向对面的胡师叔。
  那胡师叔见他竟能在他掌下屹立不倒,看起来也颇为意外,不过态度已然冷酷高傲,目光阴冷的看着肖云帆道:“肖云帆,这一掌只是一点警告,若你再敢向前一步,就是正式与我东剑派为敌。”
  肖云帆的嘴唇颤抖,在雨中望着对面的师叔,那些幸灾乐祸的往日同门,他突然觉得可笑,于是他就笑了,仰天而笑,整个天地在他的笑声中悲凉一片,只因他的笑声比这阴郁的天气更加悲凉。
  “你看他,笑得那么怪,是不是疯了?”
  “对,他就是疯了,被赶出师门,被整个天下武林同道所不齿,他自知无言立身在这天地间,所以他是应该发疯。”
  “想他这么多年,因为师父的厚爱,是多么的意气风发,现在却是这般下场。”
  “这是他活该,谁让他那么卑鄙,竟然在武林大会那样的场合作弊,真是找死……”
  “……”
  耳边东剑派弟子们的说话声还在耳边,而肖云帆已经渐渐远离了曾经的师门。
  无谓的坚持有何意义,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人相信,原本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他还可以寄望于师父,但如今知道自己身世真相后,这个曾经敬重的师父,反而成为自己最难摸透的人,而且是让自己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仇人。
  肖云帆一步步踩在泥水里,无知无觉,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一般。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肖云帆来到了东剑派外小镇上,直接走进了常去的那家酒馆,什么都没要,只要了几坛酒,然后拍开泥封,一口气灌了小半坛子酒,就连眼中都似因剧烈的酒劲呛起一层水雾。
  因常来关系不错的店小二来问他,肖云帆完全充耳不闻,只是大口大口的喝酒,独自一个人喝醉酒。
  他想要醉,喝醉了多好,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用去想。
  那店小二见劝来无用,而且也约莫听说了肖云帆的事,也就没有再多来劝诫,倒是掌柜的有所顾忌,怕因为一个顾客得罪东剑派,眼神示意让店小二将肖云帆劝走。完全不顾多年来肖云帆在他这里的消费。
  那店小二愁眉苦脸,只是摇了摇头,终究没有上前去说,就算事后被老板念叨,他也做不来这有违本心的事。
  如此肖云帆独自畅饮,没多久桌上的酒已经喝完,即使酒量非凡,他也已然是醉态初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