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贵道:“以郎君之才,蛟龙岂池中之物?不日升腾,这何足虑?至于赎身一事,妾系她亲生之女,安得论价?且妾数年来替母亲所挣不下千金,若定要身价,妾当自办,不用君费心。若说亲女不肯舍轻易嫁人,当初妾原不肯接客,是我母亲苦劝,原订过得遇才郎许我自嫁,向有斯言,我方依允。今若万不肯从,妾当誓以一死,今日既已侍君,此身决不再辱。妾心已死于君,自兹以后,生为君家之身,死则君门之鬼矣。君所说脱却蓝衫,方才纳偶。今日我不过欲为君妾足矣,岂敢望与君作配?何妨今且归君,为君权主中馈,亦可免分君读书之心,俟君捷后再觅夫人未迟。妾筹之熟矣,君能怜念妾否?”
钟生感激不尽,道:“子言至此,可谓深心,我尚有何推阻?但你说今且相从,倘我侥幸,再寻匹配,此言非知心人当出口。我有何能,承你这般厚情?诚令我感激泣下,我自然以你为室,岂有列位小星之理?但今日若与你老母言之,她见我一介寒儒,未免有许多张致。你且不必露于以辞色,俟今秋大比,或上天怜我二人情痴,稍得寸进,然后娶卿为室。不幸即落孙山,又当设法别议。”
钱贵道:“聆君之言,妾之深愿,况数月光阴亦容易过。但恐君高中后,那豪门闺秀,富室娇娃,谁不愿得此风流佳婿,恐致妾有白头之叹耳。”钟生长叹了一声,道:“我命名钟情,岂肯作薄幸人?况女子中尚有多情美丽如子者耶?若异日负卿,我终身前程不吉。”钱贵听了,忙欲披衣起谢。
钟生搂住道:“你我何须乃尔。但你此后仍如昔日承顺母意,俟到我家,再守妇道未迟。”钱贵道:“君此言视妾同畜类矣。我既以此身许君,此身乃君之身矣,敢有辱君之理?若母亲不念天伦,或行威逼,妾九死弗移,以此报君。”钟生道;“我正恐如此,故尔劝你。我二人既已定盟,便是终身夫妇。倘不堪受凌辱,如此岂不使我抱一世鼓盆之叹?况你心迹,我岂不知?俟出火坑,再做良家腔调未晚。”钱贵道:“君情至此,妾虽死九泉,亦含笑矣。”因笑道:“我钱贵好造化也,得此多情多义才郎,终身之愿已足。”
又对钟生道:“目今郎君请宽住数日,聊尽微忱。此后无事望常来看,免妾身记怀。”钟生道:“我岂忍瞒卿。我家一贫如洗,此地岂能常到?且大比在迩,还要用功。若有稍暇,自来看你,不必注念。”钱贵道:“君高志若此,妾岂敢扰乱君心?今求宽住数日,稍伸缱绻,若恝然别去,情何以堪?”钟正应允。二人相叙到亲厚之际,情兴复萌,重又春风一度。正在绸缪之时,不觉天色已曙,日映纱窗矣。二人起身下床,钟生将她一看,真个消魂。但见:
双眸虽紧闭,颜色胜芙蓉。
月扫娥眉淡,云偏宝髻松。
又看着钱贵梳洗,亲为之掠鬓,代为之画眉。一种亲爱之情,不能言尽。梳洗方毕,只听得梅生一路叫进来,道:“钟兄起来不曾?小弟来扶头了。”钟生忙迎出来,道:“吾兄来何早也?”梅生笑道:“弟恐兄乍入阳台,好梦不能即醒,特早来惊梦耳。”相视大笑。到堂屋中坐下,代目捧出两盏茶来,二人吃了。梅生携了昨夜嫖金,今日东资,交与代目。代目进房对钱贵说,钱贵不肯收,叫代目定还了梅生。梅生只得收回。少顷,钱贵出来同坐。早饭毕,谈了一会,又拿出酒肴来,三人入席而饮,无非说些新诗,行个妙令。
且说郝氏昨日见了钟生,看他衣衫褴褛,甚不满意。因女儿叫备酒饭,少不得整理送出。后接了梅生东道之费,也还不十分着恼,以为他到晚就去。不想女儿竟下了他,不见一文宿钱,满肚忿气。正是:
未曾见惯奇嫖客,恼断虔婆爱钞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