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丫头春桃轻轻唤了冯亦程一声，捧着攒盒低声道，“洪先生开的药好是好，就是太苦了些！大哥吃颗蜜饯儿给嘴里换换味儿。”
冯亦程捡了颗姜汁话梅含进发苦的口中，定定看着给他背后加了个软枕的春桃，春桃是母亲董氏奶妈的女儿，自小跟在他身边当差，忠心不二。
“二大哥，这雪大路滑的，您怎么过来了？”
院内传来洒扫婆子小心翼翼讨好的声音。
暖阁里，正要弯腰拢碳火的春妍搁下手中火钳子，挑了帘出去行礼，语气不善：“二大哥。”
冯家二大哥冯锦绣踏上台阶，解开披风，轻声问给他行礼的春妍：“长兄可好些了？”
“托二大哥的福，大哥好着呢！二大哥明日要嫁去忠勇侯府了，海一般的事情等着二大哥，二大哥不赶紧准备着，何苦大雪天儿的往我们清辉院跑。”
春妍心里不痛快，话里夹枪带棒的。
原本和忠勇侯世子订了亲的明明是他们家大哥，就因为大哥十六岁那年随国公爷上战场受了伤落下病根子嗣艰难，这和忠勇侯世子定亲的就成了二大哥，春妍心里怎能服气？
春桃闻声朝隔扇外看了眼，替冯亦程拢了拢锦被，问：“大哥，二大哥来看您了，您见吗？”
冯亦程一下握紧拳头，想起前世梁王说，他之所以留冯亦程一命，是因为冯锦绣出阁当天替梁王挡了一刀，他临死前哀求梁王此生好好护着冯亦程，不要负他。
冯亦程心头酸涩，沙哑着声音吩咐：“你去迎迎二大哥。”
春桃应声从主屋里出来，双手交叠规规矩矩行礼唤了二大哥，才道：“大哥刚喝了药，气色已经好多了，特让我来迎迎二大哥，二大哥快请！”
春桃亲自给二大哥冯锦绣打帘。
冯锦绣进屋暖气迎面扑来，怕过了寒气给冯亦程，他站在进门的火盆前烤了烤，这才绕过屏风朝内间走来：“长兄……”
春桃让丫头给冯锦绣端来杌子放在床边，不等冯锦绣坐下，冯亦程嘴里发苦，红着眼对冯锦绣招了招手：“锦绣……你过来！”
冯锦绣拎着袄裙裙摆，在冯亦程床沿坐下，只觉冯亦程整个人如老者般暮气沉沉，他满目担忧握住冯亦程的手：“长兄，是不是因为明日……”
不等冯锦绣说完，冯亦程便摇了摇头，哽咽道：“锦绣，长兄希望你能答应长兄，以后不论遇到何种情况，都必须护好你自己，知道吗？”
“长兄？”冯锦绣摸不着头脑。
“你答应长兄！”冯亦程用力握紧冯锦绣的手。
冯锦绣见冯亦程气息不稳，忙不迭点头：“锦绣知道了长兄！”
明日冯锦绣出阁琐事繁多，只在冯亦程这里略坐了坐，便起身回去。
送走冯锦绣，冯亦程遣了所有丫鬟，躺在床上，前前后后将梁王和冯家的事情想了个遍，只觉如一场大梦通体生寒。
明日冯锦绣出阁，他得有万全的准备，万一那些不成器的表兄斗蛐蛐，也得有人能顶上。
还有梁王长安街遇刺的事，系统给的结案时说是南燕细作行刺。
可如今细细想来，梁王一个名声在外懦弱无能的王爷，有什么值得历尽艰辛混进大都城的南燕细作来刺杀？
再者，得派靠得住的人去一趟南疆，倘若能有机会救下祖父父亲他们最好，如果没有……也要先一步掌握证据，不能给梁王陷害冯氏一族的机会。
还有冯家儿郎尽损于南疆的事情冯亦程不能瞒着祖母，得提前以缓和的方式让祖母心里有个准备。
这样……等前方战报传回大都城时，祖母才不会受不住打击撒手而去。
只要冯家还有祖母这位陛下的亲姑母在，就不至于和记忆里一样太过被动。
冯亦程身体还虚，又思虑过甚，一阵倦意袭来他半梦半醒，迷迷糊糊梦到了祖父、父亲，还有他的十七位兄弟姐妹。
梦到祖母弥留之际拉着他和母亲的手泪流满面，说自己无用……竟在冯家最为艰难之际撑不住要先去找祖父了！他把护着冯家遗孀的责任交给母亲董氏和冯亦程，望他们不要负了他的嘱托。
“祖母！”冯亦程惊呼一声，猛地坐起身，胸口起伏剧烈。
见自己还在清辉院的床上，冯亦程几乎要撞出胸膛的心跳才逐渐平复。
他雪白的中衣被冷汗沁湿，泪水也沾沁湿了绣花枕。
冯亦程闭了闭眼，想到刚才梦里的情景，他不敢再耽搁……该布置安排的得尽快安排下去。
他强撑着打起精神来，掀开锦被沙哑着嗓音唤道：“春桃……”
“大哥！”春妍应声挑了厚帘子从屋外进来，见冯亦程坐在床沿，忙拿过夹了薄棉的披风给冯亦程披上，说道，“春桃姐姐去夫人那里帮罗妈妈的忙，还没回来。”
瞅着冯亦程精神状态不好，春妍不免忧心：“大哥怎么没有叫人伺候就起身了？”
“什么时辰了？”
“未时了。”春妍将床榻两侧的帐子收了起来，“大哥要不要用点鸡丝粥？小厨房里方妈妈一直用小火煨着，那香味儿可馋坏人了。”
冯亦程拢了拢披风：“伺候我起身吧。”
随着一声“大哥起了”，刚还安静的院落，很快热闹起来，扫雪的扫雪，备水的备水。
很快，伺候洗漱的丫鬟们捧着漱口水、痰盂、铜盆、巾帕规矩立在房檐下立成一排，春妍这才让人挑帘，带着丫鬟们鱼贯而入。
春桃回清辉院，听说大哥起了，忙拍了拍身上的雪，打帘儿进门伺候。见冯亦程一身素白色绣菱花纹衣披着白狐大氅要出门样子，春桃疾步上前忙着给冯亦程系大氅。
“外面雪正大呢，大哥您还病着，这是要去哪儿？”
“去看看祖母。”
春桃欲言又止，侍奉冯亦程穿好大氅，从炭盆里取了烧的正旺的炭火装进手炉里，他知道他们家大哥一向打定主意，他磨破嘴皮子怕也不顶用。
接过春桃递来的手炉，冯亦程揣在怀中，吩咐道：“一会儿我和祖母身边不用你伺候，你避开人，亲自去一趟前院，让卢平护院过半个时辰在后院假山旁的回廊等着我，我有事吩咐他。”
“是！”春桃应声。
冯亦程走了两步，攥紧了手炉回头瞅着正收拾衣箱的春妍，打量着目前对他还算忠心的春妍道：“春妍，让青竹酉时过来找我。”
算时间，此时恐冯家男儿已经尽损，可……既然老天爷让他回来了，冯亦程还是想要拼尽全力一试，万一能保住哪怕一个呢？！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哎！我收拾完衣笼就去找沈大哥！”春妍爽朗道。
雪还未停，冯亦程一路踩着雪过来，在长寿院外扫雪的小丫头机灵，老远看到冯亦程就进院子里禀报。
这冯亦程人还没到院子门口，祖母身边的蒋嬷嬷就赶忙迎了出来。
“大哥，雪还未停您怎么来了？”蒋嬷嬷撑着伞和一众丫鬟疾步走到冯亦程面前，动作自然拿过丫鬟手里捧的新手炉换了冯亦程手中半凉的手炉，亲自为冯亦程撑伞。
冯亦程被刺中腹部落水，留下了病根格外畏寒，全府上下无人不知。
蒋嬷嬷七岁便在祖母身边伺候，一生未嫁，后来祖母西去蒋嬷嬷没过多久就吞金殉主，可见忠心。
“嬷嬷……”冯亦程一边和蒋嬷嬷往长寿院走，一边问，“祖母午睡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