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世子!”
旁人恭贺的声音传来,秦朗回神笑着对那人回礼,带着新娘踏出镇国公府的门槛。
听到冯锦绣上花轿的鞭炮声,冯亦程脚下步子一顿,朝镇国公府正门的方向望去。
“大哥!”清辉院的洒扫丫头小跑至冯亦程面前,福身一礼道,“卢平护院来了咱们清辉院,说有事禀大哥。”
冯亦程颔首,从春桃手中接过手炉:“回吧!”
记忆里,冯家二大哥在出阁当天为护梁王惨死刺客刀下,随后战报传来……百年簪缨世家镇国侯府儿郎全部战死沙场。
冯亦程的祖母当朝大长公主,得到这个消息时悲痛欲绝病倒,没过多久也跟着撒手而去。
冯亦程的母亲董氏提前得到消息,左丞相李茂联合梁王要掺镇国候冯威霆勾结南燕致惨败数万将士葬身南疆,证据不出两月便会回大都城。
冯亦程的母亲董氏当机立断,让忠仆带着冯亦程和冯锦桐出关查证,私下交代忠仆若大都城有变便让忠仆将冯亦程和冯锦桐当做女儿养育,从此隐姓埋保命要紧。又让冯家暗卫分两拨护送即将临盆的五夫人齐氏,和冯家五大哥等还未成年的孩子出京避难。
而已故镇国公冯威霆副将刘焕章进京,作证镇国公冯威霆叛国。
刘焕章称他不遗余力才将叛国的冯氏一族绞杀,只是他也身负重伤被农夫所救,伤愈后便归来揭发镇国公。
当日禁军包围镇国公府,从镇国公书房查抄出镇国公和南燕郡王沟通书信,证据确凿。
冯氏一族全族已无男丁,宣嘉帝为显仁厚,判冯家抄家流放,捉拿冯家余孽归案。
冯家女眷下狱当晚,冯亦程的母亲董氏带着一众婶婶悬梁自尽,留下封《问皇帝书》力数冯家历代功绩,忠心苍天可表!痛陈皇帝纵容奸佞构陷忠臣,使朝廷风气怪诞,居高位者皆为阿谀奉承趋炎附势之流,怒问当朝皇帝……何以当朝朝政再不见先皇在时文臣死鉴武将死战之清明态势,字字铿锵,震耳发聩。
此书,震惊朝野,以星火燎原之势传遍大都城。
已经产下一女的五夫人齐氏得到消息悲愤欲绝,在忠仆和百姓护卫下,带着冯家上下牌位,一口薄棺,身穿孝衣,大雨中自刎于宫门前,以命相逼求皇帝还冯家公道,血溅三尺。
他凝视漫天的雪花,裹紧身上的白狐大氅,朝内院走去,步履缓慢,但一步比一步更坚定。
记忆里,祖母临去前嘱托母亲和他护住冯家和冯家满门遗孀,他和母亲未曾做到,对冯家境遇也无力挽回,哪怕悲愤到五内俱焚,骨血里沸腾着要人命的毒汁毒液,也无法撼动那些人分毫,所以他万念俱灰只求速死。
冯亦程拭去眼角细碎的泪珠,唇角勾起,目光变得冰冷锐利。
此世,他已然护住了二妹妹冯锦绣,来日可期。他绝不会让冯家任何一人再殒命枉死,他要守住冯氏满门荣耀屹立不倒,不管用尽阴谋或阳谋,毒辣或下作,不择手段!
他沿抄走走廊转过弯,迎面险些撞到一位穿着蓝灰色直赘身披灰鼠皮大氅的男子,手炉滚落廊外,幸亏对方眼疾手快扶住冯亦程。
他抬头,正对上一双幽沉似水的眸子,目光分明柔和平静,却似能看透人心洞悉一切般深邃,说不清的高深莫测。
再见故人……他克制不住要撞出胸膛的心跳。
这位便是与大燕皇帝一母同胞的大燕九王爷,日后大燕的摄政王。
他更名萧容衍以天下第一富的名头在各国行走,遍布各国的商号帮大燕打探消息。
都说第一富商萧容衍儒雅沉稳,为人温和,可他却知道萧容衍的城府多深,手段多毒辣。他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中,在各国亲贵士族中周旋游刃有余,与大晋国各位皇子更是交情颇深,大都城大多纨绔莫不是以萧容衍马首是瞻。
记忆里,在梁王造反登基,大燕铁蹄踏入大都城之前,被冯家满门女眷所动容的萧容衍给了他他的随身玉蝉,让他自去逃命。
北风卷着雪花吹入廊内,冯亦程手背一凉忙向后退了一步,福身行礼:“多谢。”
萧容衍挺鼻薄唇,眼轮高阔,生得极为俊朗,周身都是已然褪去桀骜的内敛温润气质。
他收回刚才扶过冯亦程的大手,下意识摩梭着手中的白玉玉蝉,眉目间浅笑温厚,声线醇熟低沉,平稳又从容:“无妨。”
跟在萧容衍身边的长随已经捡起冯亦程掉落的手炉,进退得宜递还到春桃手中,春桃回神忙福身道谢。
心如擂鼓的冯亦程低头饶过眼前身形清镌高大的萧容衍,携春桃疾步往内院走。
萧容衍向前迈了两步,复又回头看向冯亦程匆匆而去的背影……
几年前,他曾在蜀国皇宫见过他。
那时蜀国战败,他被困蜀国皇宫,杀伐声震天。
镇国公为止杀戮,命冯亦程单枪匹马手提蜀国大将军庞平国头颅,一身铠甲,纵马如飞,穿过层层宫门而来。
那一袭鲜红披风猎猎快马直冲蜀国正殿高阶,高举庞平国头颅,大吼“庞平国已死,缴械者不杀!”的情景,犹在眼前。
“萧兄!萧兄你怎么还在这里!”吕元鹏小跑至萧容衍面前,扯着脖子朝刚才萧容衍凝视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你看什么呢?”
萧容衍眉目间带着极淡的笑容,温文尔雅中尽显沉稳矜贵:“没什么……”
吕元鹏也不深究,扯着萧容衍的手腕往外走:“萧兄你怎么得如厕这么久,秦朗都把新娘子接走了!我们也快去忠勇侯府热闹吧!”
卢平回来后换了身衣裳匆匆赶来清辉院,他站在屋檐下来回踱着步子,略显急促的呼吸间全都是白雾,脸色也不大好看,一见冯亦程在丫鬟簇拥中进了院门,他忙迎上去,抱拳行礼:“大哥……”
冯亦程侧头看了春桃一眼,春桃会意将伞递给卢平,和一众丫头立在原地未动。
卢平撑伞护着冯亦程走至院中那棵银杏树下收了伞,冯亦程才转身看向卢平:“平叔请说。”
卢平喉头翻滚,呼出一口白雾后,单膝跪下:“大哥……请大哥恕罪!”
他握着手炉的手骤然收紧,强作镇定道:“平叔,先起来说。”
卢平站起身,愧疚望着冯亦程:“今日醉安坊门口,梁王遭遇刺,身中数刀……伤势极重!京兆尹封路之前我本要回来,谁知遇到了全身是血的故友!带回府后才知,他竟是刺客之一!卢平请罪!”
卢平说着又跪了下来。
冯亦程手指轻轻摩梭着手炉,满腔热血因卢平一句“伤势极重”沸腾起来,如果梁王这一次死了,那么倒是可以免去日后很多麻烦。
他心跳速度极快,俯身将卢平扶起:“现下平叔将人安置在哪儿?”
“后院柴房。”卢平因给镇国公府惹来麻烦羞愧不已,脸色极为难看,“现在京兆尹封城,卢平更是不敢把人贸然送出府,卢平大意,求大哥降罪!”
说着卢平就又要跪,被冯亦程拦住。
“横竖人都已经带回来了,请罪也无用,还得想想如何善后。”冯亦程一双眼幽沉不见底。
冯亦程在树下立了片刻,道:“平叔,你带我去瞧瞧。”
他想弄清楚梁王因何被刺,倘若能掌握到什么不利于梁王的证据,也好在他的登天之路上设一道路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