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锦桐站在清辉院外望着雕梁画栋的镇国公府,竟出了一身的冷汗。大约是冯府在大都城盛名如花团锦簇让他甚至冯府众人都迷了眼,如果不是长兄点出,他从未细想镇国公府怕已让陛下忌惮。
春桃送走冯锦桐,打了帘正要进屋,就瞅见门口两个小丫头拿了早就被管事嬷嬷收起来的沙袋,眉头一紧,他回头看了眼主屋,拎着裙摆快步从台阶上走下来,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把这个东西翻出来了?”
自从冯亦程受伤之后,冯亦程的母亲董氏怕他看到这些东西伤心,便让清辉院的管事嬷嬷佟嬷嬷把这些东西收了起来。
“把什么东西翻出来了?”
董氏在秦嬷嬷搀扶下,踏入清辉院大门。
“夫人!”春桃忙福身行礼。
董氏五官生得极为美丽精致,气度华贵,通身当家主母的雍容气派不怒自威。
两个小丫头被吓了一跳,忙福身道:“回夫人,大哥吩咐让把大哥小时候练武用的沙袋拿出来。”
董氏眉头收紧难免担忧冯亦程的身子,二话没说朝主屋走去。
春桃忙快步上前给董氏打帘。
董氏进门见冯亦程正靠在迎春枕上,解开披风从丫头手中拿过食盒朝冯亦程走去:“阿宝可是累了?!”
刚才和冯锦桐说了那么多话冯亦程整个疲惫不已,尤其是想到祖母为维护大晋皇室的态度,冯亦程心里更是绞痛不已,以冯亦程对祖母的了解……他当时若真说出一个反字,怕是要当场被祖母送进家庙拘住永不见天日。
抬头看到母亲,冯亦程心中难耐翻涌的酸辣情绪,险些压不住哭出来,恨不能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
他忍住心口火辣辣的难受,忙笑着起身去迎:“这么大的雪,阿娘怎么来了?”
扶着董氏在软榻上坐下,他就立在母亲身旁拉着母亲的手不肯松开,红了眼眶:“二妹妹出嫁,阿娘操劳了这么久,怎么不好好休息休息?”
“这一阵子忙,娘都抽不出时间过来陪阿宝!”董氏抬手轻抚着女儿的一头黑发,“来,坐下!这是娘给你炖的乌鸡汤!”
他点头在小桌几另一侧坐下,看着董氏亲自打开食盒取了汤盅放在他面前,用小勺舀了一小口尝了尝。
真好,阿娘还在!
冯亦程鼻子一酸,眼泪掉进汤里,忙把头低的更低生怕董氏发现。
“怎么让院里的小丫头把沙袋翻出来了?”董氏低声问。
冯亦程埋着头不敢抬起来,喝了口汤说:“我这身子一直不见好,也是这两年在床上躺多了的缘故,想动一动……”
“想动一动是好,可这冬日严寒,还是再缓缓!等春暖花开再动动也不迟!”董氏眉头一紧劝道。
冯亦程小时候每日捆着沙袋打军拳,蹲马步,吃的苦多不胜数。
当初冯亦程身体康健董氏就心疼的不行,更别说现在冯亦程身子还不好,董氏怎么能忍心他将小时候吃过的苦再吃一遍。
冯亦程心头发暖,眯眼笑着抬头:“阿娘,女儿心中有数,不会让自己累着的,再说屋内腕缠沙袋练字怎么会受寒。”
“那也太辛苦了些!娘怕你身子受不住……”
他望着董氏的眼底都是笑意,他装作被烫呛到了一阵猛咳,咳得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心里难受的受不住。
“快给你们大哥拿杯水来!”董氏忙起身走到冯亦程身后给他顺气,“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喝个汤还呛到!”
冯亦程不想母亲担心,仰头接过春桃递来的帕子擦去眼泪,笑道:“阿娘,我是受过伤武功废了,可您不能把我当成病秧子娇养,我是镇国公府嫡长子,总得给弟妹做表率。”
这话曾经镇国公教养冯亦程时便说过。
董氏抽出帕子给冯亦程擦了擦嘴,叹气:“满大都城……也就咱们镇国公府最辛苦!”
“有阿娘给儿子炖汤,儿子才不苦呢!”冯亦程握住董氏的手,将自己脸放至董氏手心中蹭了蹭,尽显亲昵,舍不得放开。
冯亦程从小在大长公主和镇国公膝下教养,养得端庄老成,哪怕是年幼时都很少这样和董氏撒娇。
今日儿子突然一副亲昵撒娇的娇憨态,反倒让董氏红了眼,他低笑一声用手指点了下冯亦程的脑袋:“怎得越大越回去了,还向阿娘撒娇!”
“阿娘,儿子再大也是阿娘的儿子啊……”冯亦程亲亲热热说着,心底已经成了一汪酸水。
此生,他绝不会让阿娘走到自尽那一步,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满屋子的丫头嬷嬷也都是头一次见到冯亦程撒娇的模样,都用帕子掩着唇直笑。
“我还不知道你,定是想让我允准你胡闹!”董氏甩了下帕子,在小几另一侧坐下,又将汤往冯亦程面前推了推,“罢了罢了,你想要练就练吧!切记适可而止,不可勉强!”
冯亦程乖巧点头:“阿宝知道。”
董氏见没在清辉院看到冯亦程房里的管事嬷嬷佟嬷嬷,问:“佟嬷嬷还没回来?”
“佟嬷嬷儿子这次伤得重,我用午膳前让春妍拿了银子去佟嬷嬷家,转告佟嬷嬷等他儿子康复了再回来当差。”
都是做母亲的,董氏点了点头,又道:“你这屋里没有管事嬷嬷不行,在佟嬷嬷回来之前不如……”
“阿娘,佟嬷嬷虽然不在,可春桃沉稳老练十分当用,趁着这个机会我也想春桃多多历练,您就不要操心儿子房里的事了!”
春桃听到冯亦程这话受宠若惊,忙福身行礼:“大哥信任,奴婢定不辜负大哥。”
董氏点了点头:“春桃是稳重。”
“夫人谬赞,奴婢惶恐。”春桃越发恭谨。
第二日一大早鸡鸣时分,洒扫的粗使婆子打着哈气手端木盆从房内出来,就见冯亦程正在院中扎马步,吓得哈气都收了回去,忙福身行礼:“大哥!”
“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管好你的嘴!”春桃吩咐道。
冯亦程穿着单薄的练功服,汗珠子顺着下巴嘀嗒嘀嗒跌落,头上和身上都冒着热气,春桃一脸担忧立在旁边又不敢多言,只能不断绞着手中帕子,频频往滴漏处望,盼着时辰过的快一些。
冯亦程汗如出浆衣裳湿了一半,他已经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了,这还没有上沙袋,他仿佛已经到了极限。
如今,冯亦程想重新把废掉的武功找回来,就必须将小时候吃过的苦再吃一遍,可不论再难,都必须坚持!
前生,为能重新披甲上阵,冯亦程吃过更多的苦,几次险些丧命,都凭着一腔恨意撑了过来。
此世,他在意的亲人还都在,就是让他承受比记忆里沉重千倍万倍的苦,他也撑得住,也必须撑住,决不能在冯家为难临头之际他只能当一个废人,看着满门皆亡才破釜沉舟拼回一身武艺。
上天怜他冯家满门让他回来,可不是让他回来碌碌无为任由冯家在他眼前再次倾塌的。
冯亦程心口憋着一股劲儿提着一口气,凭借意志力坚持不懈。
一个时辰一到,春桃忙小跑至冯亦程面前扶住他:“大哥,一个时辰到了!”
冯亦程整个人都湿透了,腿软如泥,刚站起身险些一个趔趄摔倒。
“大哥小心!”春桃心疼得眼眶子都红了。
“让人备水!”冯亦程哑着嗓子吩咐。
“是……”春桃应声。
今日是冯锦绣三朝回门的日子,二夫人刘氏早早就起来张罗女儿回府的事情,这会儿人虽坐在大长公主房中,心却早已飞到了府门外,一直眼巴巴伸长脖子往外看等下人通禀女儿和女婿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