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还从未见过冯亦程如此着急过,忙将怀里的大氅递给春妍,跟了进去。
上房内,大长公主倚在金线绣制的祥云大迎枕上,笑着道:“阿宝今日来的如此快,想来是想舅父舅母了!”
冯亦程一身淡黄色绣折枝纹的袄裙,越发衬得发黑如鸦羽,明艳清雅,窈窕无双,通身的嫡女气质。
二舅舅董清岳今年三十有八,不同于大舅舅董清平那般看起来斯文儒雅随性平和。他皮肤黝黑,生得十分威武,明明是董家幼子却比大舅舅更显不怒自威,也比大舅舅更稳重。
冯亦程一看到董清岳就忍不住红了眼,当初二舅舅为冯家上表,却被污是镇国公府同党,夺了官职发配边疆。
二舅舅头戴枷手临行前曾高呼,“忠魂被污,英烈不存!这大晋江山我且看它如何覆灭!”。
“祖母!母亲……”冯亦程对大长公主和董氏行礼之后,又郑重对董清岳夫妇行大礼。
二舅母崔氏忙起身扶住他:“阿宝这是干什么?”
他反握住崔氏的手,扶着他坐下:“多年未见,外祖母可好?舅舅、舅母可好?”
董清岳放下茶杯笑开,唇角露出虎牙略损他一身威仪,倒显出几分和煦来:“都好!尤其是你外祖母十分惦念你!一晃三年,阿宝一下就长大了。”
今日,董清岳和崔氏一起来,是得了董老太君的吩咐来冯家为他的嫡次子董卿元提亲的。
“你外祖母今日命我和你舅母先来,一是来给大长公主请安。二是,你外祖母想你,可奈何舟车劳顿今日实在是走不动了,特让我们来接你去你大舅父府上。”董清岳笑着说。
“老大媳妇儿,你也多年未见董老太君了,随阿宝一起去吧。”大长公主笑着转头看向董氏。
董氏压住眼底的高兴,想了想又道:“可……今日还得给二姑爷新府挑选仆人婢女,人牙子那边儿我也打了照顾巳时带人过来。”
“让老二媳妇自己去看吧,你若是不放心,留下你身边的秦嬷嬷帮老二媳妇把把关就是了!”大长公主发话。
董氏忙起身道谢,更高兴了。
“你外祖母自知道你受伤之后,就总是夜不能寐!思来想去只有把你放在眼皮子低下才不怕丈母娘将你欺负了去!你二舅舅刚说……这些年元姐儿的房里,连个伺候丫头都没有!虽说元姐儿是比你小一岁,可那孩子温文尔雅,性格又是极好,再好不过了!”
冯亦程瞧着董氏一脸喜气的模样,只道:“我刚瞧着二舅母眼眶通红,来之前必是哭过。二舅母疼我,是因为我是外甥,可不见二舅母得会喜欢我这个女婿。外祖母和舅舅是为我好,但不能强按牛头喝水,到底后宅还是要在丈母娘手上讨生活的,阿娘说是不是这个理?”
董氏不说话,细细思量。
“阿娘,外祖母和舅舅待您和我如此好,您忍心为了我的婚事,搅得外祖母晚年和女婿不睦?人生在世又不是只有结姻这一条路,这话还是阿娘前以前宽慰我的。”
董氏那话都是在儿子受伤时的安慰之语,他心里不愿放过这门亲事,唇瓣嗫喏:“要不,还是见过元姐儿再说?万一……元姐儿愿意呢?”
冯亦程没有反驳董氏。
母亲说外祖母早在他受伤的时候就开始打他和董卿元的婚事,可上辈子他并没有听说过。
冯亦程闭眼想了想,很快就想到其中关节。
上辈子外祖母和二舅舅、二舅母来大都过年时,的确将嫡次女董卿元从登州带了过来。只是那个时候冯锦绣在新婚当日意外身亡没多久,想必外祖母也不好意思提自家亲事,再后来除夕夜冯家男儿尽折于南疆的消息就传了回来……
他知道外祖母疼爱他,如此他更不愿让外祖母和二舅母婆媳之间因他生了嫌隙。
马车还没到,头发花白的董老太君就已在大儿媳妇宋氏,和四个孙子、两个孙女的陪同下,立在董府门前迎接女儿和外孙。
董老太君穿着件栗色绣金的灰鼠皮毛袄子,手上缠着佛珠,不停的朝长街右侧张望。
董卿元站在董老太君身侧负手而立,身穿一身石青色直赘,腰间挂着一枚墨玉玉佩,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十分英俊,只是清镌的脸上没什么情绪。
“来了来了!”有仆妇喊道,“我看到二爷的马车了!”
董老太君缠着念珠的手拎起袄裙下摆,在儿媳宋氏搀扶下往前走了几步。
“母亲别急,婉君妹妹和阿宝又不能飞了!”董大夫人宋氏同董老太君玩笑。
董大夫人的次女董葶珍亦是笑着扶住董老太君:“祖母别着急,您要是磕了碰了姑姑和大表哥该担心了!”
很快,马车停在董府门前,董氏先一步从马车上下来,看到头发花白的母亲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母亲!”
“婉君!”董老太君眼睛一湿什么都顾不得,疾步往台阶下走。
一直跟在马车两侧的春桃、春妍扶着冯亦程下马车,他福身行礼:“外祖母,大舅母!”
“我的婉君,我的阿宝啊!”董老太君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抱住外孙,眼泪止不住的掉,弄得冯亦程也跟着眼眶发红。
几个表兄弟和表哥妹都上前见礼,只有董卿元立在高阶之上,死死攥着腰间玉佩垂眼不愿看人。
见立在马车旁的董清岳表情肃穆瞪着怵在那里不动弹的着董卿元,崔氏忙唤了董卿元一声,董卿元这才一脸不情愿的走下高阶,长揖到底:“卿元见过姑母,表哥。”
他眼神一丝都没有往冯亦程的方向瞟。
“元姐儿都长这么大了!当真是温文尔雅啊!”董氏用帕子擦着眼泪赞了一句。
大舅母宋氏忙说:“这哪有站在府门外说话的道理,阿宝身子不好本就畏寒!母亲……还是带着婉君妹妹和阿宝进屋说话吧!”
“对对!咱们进府说话!”董老太君拉着女儿和外孙的手往府内走,不肯松开,眼里除了女儿外孙谁都容不下了。
一进屋,董老太君怀里搂着冯亦程,一通心肝肉的疼爱,眼泪就没有断过,冯亦程出门前新换的衣裳都被董老太君泪水沾湿了。
董卿元坐在最后面的杌子上自顾自喝茶,谁也不看谁也不瞧,不咸不淡的,抗拒之意连董老太君都察觉出来了,更别说董氏和冯亦程。
操心儿子终身大事是真,可真把儿子入赘一个不把他放在心上的妻子,董氏也不愿意。再看神色蔫蔫显然在马车上哭过的崔氏,又瞧着双眸通红的儿子,董氏也不愿强人所难,心里盘算着回头还是同母亲说说婚事就算了吧。
“元姐儿我有些年没有见,一下就长成大人了。”董氏放下茶杯笑着点了董卿元的名字,回头示意听竹把给董卿元的见面礼拿出来。
董卿元这才起身上前,对董氏作揖行礼。
董老太君怀中搂着冯亦程,看着一表人才的嫡次孙女,只觉得和自己的外孙天作之合。
“去岁你祖母来信,说你乡试拔得头筹,得了解元公的名头!姑母也替你高兴!”董氏示意听竹上前把礼物送给董卿元,“这两块寿山石,放在姑母这里也是糟践,送给元姐儿倒是可以雕两块印章。”
董卿元忙作揖推辞,寿山石太过贵重他着实不敢收。
“长者赐不能辞!你姑母赠予你,你就好生拿着,将来不要辜负你姑母对你的好才是!”董老太君话中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