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大长公主一巴掌拍在黑漆小桌上。
非要人家新妇伺候,逼得新妇一头碰死,还能是为了什么?!
大长公主气得手都在抖,忍着心头汹涌怒火问:“那个孽障叫那新妇去侍奉的事情,知道的人多吗?”
那仆妇点了点头:“老奴已经大听过了,公子要纪家新妇去侍奉的事庄子上的人都知道了,初七那日嬷嬷遣人将公子送到庄子上,公子在马车上瞧见了纪家新妇生得漂亮,当时就说要人来伺候,那新妇不愿意,公子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庄子伤的人怕公子发怒连累他们,好多人都去劝解纪家新妇了。今儿个一早庄头家的婆子带着庄子上几个与纪家新妇交好的妇人,又去劝了两句……说公子要走了,让纪家新妇去侍奉用个早膳,对他家男人在国公府的前程也好,纪家新妇才去了!没想到竟……竟然死在了那里!”
蒋嬷嬷上前轻抚着大长公主的脊背,道:“庄头已将知道这新妇之死的人全部捆了扣住,遣了前去接人的两个婆子回来禀报此事,等待大长公主决断。”
“这个畜牲怎么能如此恶毒?!”大长公主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怒火之下心更是凉了一截,老二这庶子……竟被教导成了这副狠毒做派。
若不是看在这庶子说不定便是国公府最后一个男丁,他当真不愿留下此等比畜牲还不如的孽障。
蒋嬷嬷示意跪在递上的婆子出去,盯着那婆子叩首出去后,蒋嬷嬷才皱着眉头说:“大长公主,还有更棘手的!死的那个新妇……是纪庭瑜年前刚娶的媳妇儿!”
大长公主急火攻心,一把扯住蒋嬷嬷的手腕,竭力压低了声音:“纪庭瑜?!那个前几日冒死为国公府送回行军记录竹简的纪庭瑜?!”
“正是这个纪庭瑜!都是老奴不好……竟然把人安排到了这个庄子上!这要是让大哥儿知道了,可怎么是好啊?!”蒋嬷嬷握住大长公主的手,见大长公主脸上血色一瞬褪尽,攥着佛珠的手直颤,忙轻抚着大长公主的手背,“大长公主,您先别急……”
死了一个良民不要紧,是新妇也不要紧,可偏偏是纪庭瑜的新妇!妻室被污而死,只要是个血性汉子怕都不会就此忍下。
这纪庭瑜为冯家能舍生忘死,心中还没有几分血性吗?
此事要是让大孙子阿宝知道了,怕是要翻天覆地,那庶子……还能有命活?!
大长公主缓缓松开蒋嬷嬷的手,绷直挺立的脊背缓缓佝偻,闭眼靠在软榻之上,指尖冰凉。
他虽然对老五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存了厚望,可大长公主私下问过太医院院判黄太医,黄太医说话保守……只说大多数可能是女胎。
真如此,这庶子……可是冯威霆最后一点儿血脉了。
他这辈子都愧对冯家,愧对冯威霆,是真的想替他守住那一点点血脉,否则冯亦程这一代之后,冯威霆……不就断了香火了。
此事刚发生,趁着还没有闹开,若想瞒死……便得尽快决断。
庄子上的人都知道这畜牲要纪家新妇去伺候的事情,就算将知道纪家新妇已死的人都灭了口。可若今儿个接回这畜牲,纪家新妇就突然消失的干干净净,难保等纪庭瑜回去旁人不会乱嚼舌根。
到时候纪庭瑜若是要来国公府要人,必然会惊动他的大孙儿子,以阿宝的能耐这事儿定然瞒不住。
可皇城脚下,总不能将庄子上数百人尽数灭口,那纪庭瑜回去后难不成就不生疑了?
想到纪庭瑜,大长公主攥着佛珠的手骤然收紧。
杀百人隐藏此事,不如杀一人釜底抽薪。只要纪庭瑜一死,没有来国公府要人,就让庄子上的人以为纪家新妇跟随纪庭瑜来了国公府伺候纪庭瑜了吧!
只要能瞒得住阿宝,其他人……大长公主都能以强权压住。
纪庭瑜受了那么重的伤,救不过来……也不足为奇。
杀人,大长公主自幼在宫廷长大不是没有做过。可杀了对冯家有恩之人,这般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他良心如何能安?
大长公主眼角沁出湿意,可那孽障到底是他的孙子!他的孙子死了够多了!真的……不能再死了!
他必需给冯威霆留一脉,哪怕死后阎王要他刀山油锅向纪庭瑜这样的忠勇之士谢罪,他也认了!
孙子和恩人之间,他只能选孙子,愧对恩人了。
大长公主心中有了决断,语气深沉得如同沁了幽井冰水:“庄子上知道新妇已死的人,都不用留了。将那个孽障接回来,对外就说……纪家新妇跟随那孽障回国公府照料纪庭瑜了,你安排个同纪家新妇年纪相仿的女子进府,让他装得像些。纪庭瑜伤重……今日半晚起便昏迷不醒,明日国公爷下葬后……忠勇之士纪庭瑜撑不住去追随国公爷,纪家新妇伤痛欲绝殉情。就如此……了结这件事吧!”
大长公主三言两语之间,便定了纪庭瑜的生死。
蒋嬷嬷明白,大长公主以雷霆之速处理这件事,为的是在大哥儿还揪心冯家丧事腾不出精力和手时,将此事结果迅速做死。
蒋嬷嬷大小跟着大长公主,知道大长公主一旦有了决断,谁也劝不动,可还是忍不住道:“大长公主,如此做法将来要是被大哥儿知道了,大哥儿怕是要……要和您离心啊!”
“那就别让阿宝知道!”大长公主睁开发红的眼,攥着佛珠的手一个劲儿的颤抖,“永远别让阿宝知道!”
否则,他该如何面对孙儿。
他是从深宫之中长大的女人,从不敢说手上未沾过无辜之人的鲜血,可他内心最龌龊阴暗的一面却不愿意让最疼爱的孙儿看见。
明知孙儿已对他处处忍让,明知孙儿惦念着与他的骨血情亲才容了那庶子一命!孙儿为了冯家世代守护的这片土地……为了他才愿意臣服不反,明知他若杀了纪庭瑜……必会将孙儿逼至他的对立面。
可以阿宝的秉性,若知冯卿玄那个孽障逼死了纪庭瑜的发妻,断断不会容下那孽障活命!
那么多的明知……他还是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他贪心,存了那么一丝侥幸,侥幸希望即能保住那个庶子,又能保住他同阿宝的祖孙情。
大长公主神情悲痛,终还是落下了泪。
大都城的天彻底黑下来时,冯卿玄回国公府了,只有一个人,大长公主将冯亦程的生母留在了庄子上。
大长公主并未亲自见冯卿玄,只让蒋嬷嬷传话给冯卿玄,让他自去灵堂守灵,见到长兄冯亦程务必恭敬顺从,若违逆长兄……冯家大事过后定要重罚。
冯卿玄面上恭恭敬敬称是,跟着蒋嬷嬷一起去了灵堂。
一见冯亦程,冯卿玄便长揖行礼,低着头不愿让人看到脸上被女人指甲抓挠出来的伤:“长兄安好,二姐安好。”
冯锦稚一看到跟在蒋嬷嬷身后的冯卿玄,火气立时冲上头顶,冷笑一声:“不是跑了吗?怎么……陛下追封祖父的旨意下来,又觍着脸回来了?”
冯卿玄眉头跳了跳,垂眸掩住眼底的狠色,跪于灵堂前不吭声。
“大哥儿、二姐儿、三姐儿、四姐儿,大长公主让玄哥儿今夜过来守灵,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如此甚好!”冯亦程也没有客气,扶着春桃的手站起身,视线扫过冯卿玄脸上的血痕,对妹妹们道,“我们回吧,明日出殡还有得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