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亦程沐浴时,冯锦稚一语不发从屋内出来,忍不住问肖若海:“长兄,这两天就是……缠着这么重的铁沙袋走一天的?!”
“今日大哥已能适应了,明日还要增加重量。大哥欲在到达南疆之前拿起射日弓,时间紧迫才用了此等方式。”
肖若海垂眸看着个头要比冯亦程低一些的冯锦稚,见小姑娘眼眶通红,他低声安抚道:“大哥心中有分寸,四姑娘放心。”
铁沙袋冯锦稚并不陌生,冯家诸子练武的时候都用过,可这么重的铁沙袋冯锦稚可从没用过。
长兄身子那么弱,吃得消吗?!
寅时末。
寒风呼啸,白沃城飘起了三三两两的雪花。
演武场内,被高高架起的火盆中,熊熊火光迎风热烈摇曳。
万籁俱静中,有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不断响起,跌落,再响起,碰到草把,又跌落。
汗水顺着冯亦程下颚嘀嗒嘀嗒向下掉,他胸前和脊背的衣衫已经湿透,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在这寒气极为逼人的黑夜中蒸腾着热气。
他调整呼吸,沉着如水的目光一瞬不瞬凝视目视火光之下的草把红点,再次拉开一个满弓,绷着劲儿,咬牙将一张弓拉到极致,弓木发出极为细微声响。
他的骑射都是爹爹手把手教的,爹爹……是大晋国无人能敌的神射手,他也是!
零丁雪花落在他极长的眼睫上,他松手……
“咻——”
肖若海忍不住攥紧拳头,克制着激动的声音,道:“公子,中了!”
正中红心!
准头,冯亦程一向有这个自信,只是力道还是欠缺的厉害,毕竟草把的距离是被肖若海挪近了的。
冯亦程喘息修整了片刻,又重新从箭筒里抽出一根羽箭,刚搭上弓……眸色一沉,猛地转身,毫无留余力,箭指来人,弓木紧绷到极致一触即发。
不到十丈,仅带一个护卫的萧容衍立于风雪之中,沉静黝黑的眸子望着那搭箭拉弓身姿极为利落漂亮的纤瘦身影。
迎风剧烈摆动的火光,将他那双锋芒锐利的眸子映得忽明忽暗,极为骇人的杀气那一瞬呼之欲出,箭矢寒光毕现。
“冯公子……”萧容衍远远朝着冯亦程行礼。
他收了箭势:“萧先生起的好早。”
萧容衍不动声色,缓缓朝他走来,看着他鬓角汗水顺着曲线优美纤长的颈脖没入衣领中,错开眼,温淡笑道:“冯公子手中的射日弓可否借萧某一观?”
他将手中射日弓递给萧容衍。
萧容衍借着火光细细看了射日弓之后,感慨道:“这射日弓出自大燕已故大司马大将军唐毅之手,曾经乃是大将军唐毅送于姬后所生的皇长子十五岁的生辰之礼,皇长子弃之不用,不曾想这射日弓最后在冯公子手中出了名,若唐毅将军地下有知定然欣慰。”
冯亦程当年随祖父出征,得了小帅的称号,其最有名的便是三样,疾风白马,红缨长枪和这箭无虚发的射日弓。
只是,疾风护主已死,红缨长枪和射日弓也随着冯亦程受伤被束之高阁。
萧容衍双手将射日弓奉还,他接过递给肖若海:“萧先生是否为小四昨日那番话而来?”
“小四公子聪慧倒是超出萧某意料之外。”萧容衍眸底是温润浅淡的笑意,谈起小四如同长者带着几分欣慰之感。
“萧先生于冯家有恩,小四知道分寸。”
萧容衍回头看了眼跟随他的侍卫,那侍卫抱拳行礼后退下。
见状,冯亦程亦转头对肖若海颔首,肖若海亦颔首退下。
“萧先生有话直说即可。”他道。
“怕我?”
萧容衍沙哑的嗓音里,暗藏随时欲破茧而出的某种情绪,可想到大燕国现状……又似被迎头浇了盆冷水,眼底的炙热之色犹如沉入谷底。
与其说他怕他,不如说忌惮更贴切。
前生这位大燕摄政王留给他的印象太深,行事手段堪称毒辣,他对冯亦程来说……如果是对手,那绝对是最让他顾忌的对手,比十个杜知微加起来还要有威胁。
萧容衍这才缓缓松开他的指尖,温醇的声音坦然:“我运送的货物,的确不是香料,而是草药、盐、铁兵器。”
“是年前,大燕向大梁高利借的那批?”他反应极快。
年前大燕水患旱灾来势汹汹,让本就贫瘠的大燕更是雪上加霜,大燕曾向各国求援……却只有双方土地不接壤的大梁愿意高利借于大燕。
萧容衍没有瞒着,颔首:“东西原本分六路送回大燕,一路粮资兵器已被戎狄截获,如今大燕式微不能与戎狄较量,各国虎视眈眈恨不能大燕就此灭亡分之后快,萧某这才不得已将六路归一,铤而走险从大晋境内而行,由萧某一人送回。”
若是寻常时候也就罢了,如今南疆战况焦灼,粮食五谷还好说……兵器与盐铁这类官府从许百姓商贩私自之物,越是靠近南疆盘查的越是严苛,必不好通过。
萧容衍这是想借太子的势,随同大军一路将粮资兵器送至与大燕接壤的平阳城。
好算计!
他此行同太子和出征大军一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盘查?且此次出征急行军……行军速度极快,各府城门大开。更何况与太子同行,可堂而皇之走官道,一路省下的时间就是大燕能救下的性命。
今时今日的大燕的确艰难,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大燕国,十年之后……会灭四国,成为军事实力令列国闻风丧胆的大国?
“萧先生,言是晋国人,先生与言说得如此详细,就不怕言坏了先生的事?”
若说这个世上有哪国最不愿意见到大燕强盛起来,那必然是晋国。
“连冯家小四都能看出的事情,以冯大哥聪慧,不会看不出……”萧容衍瞧着他笑,“与冯大哥坦白,无非是想告诉冯大哥,至少眼下萧某并无与晋国为敌之意,只为救大燕百姓罢了。”
那日折柳亭一茶,萧容衍已知冯亦程并非愚忠大晋之流,且心有仁义慈悲,故而才来坦然告知,给冯亦程一个心安,让他不必过多防备做出什么举动来。
倒不是萧容衍害怕与这位手段心智无双的冯大哥交手,而是此次事关大燕百姓存亡,萧容衍不能拿大燕百姓的命来赌,大燕赌不起。
“太子那里有一幕僚,名唤秦尚志,萧先生以为……以秦尚志之才看不出蹊跷?”
萧容衍声音越发轻柔:“秦先生高才,可秦先生并不知萧某与大燕关系,萧某身为商人,在商言商……攀借太子威势于平阳城谋利,又有何不对?”
萧容衍果然算计的很明白,他垂眸解开大氅系带,将风毛极为厚实的大氅还与萧容衍:“言一身是汗,怕弄脏了先生大氅!先生即是救人言绝不多事。”
“出了汗,着风易受寒,披上吧!”萧容衍轻轻将大氅推了回去。
和冯亦程同住一屋的冯锦稚刚才突然惊醒,见长兄的床上已经没了人影,就追了出来。
谁知道竟然看到长兄和萧先生在一起,还亲眼看到长兄解开了大氅还给萧先生,小丫头眯了眯眼,想到今日他说萧容衍押送货物有问题的话,长兄还替萧容衍辩白了几句……
“谁?!”萧容衍鹰隼般的目光朝黑暗处望去。
冯锦稚屏住呼吸,将自己往树后缩了缩,不会是说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