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理智告诉他,云破行不能死,云破行死了……皇帝和朝中那些小人便会无所顾忌,再也容不下冯家,容不下冯家军。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而良弓藏。
南疆必要留下一个晋国除他之外,除冯家军之外,再无人能战胜的敌国悍将来威慑善于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大晋皇帝,皇帝才会诸多忌惮。
他望着云破行充血通红的眸子,强迫自己沉住气。
“是啊,几年前我武功尽废,是个废人!”他凝视已是强弩之末的云破行,“可我听说有一个叫云破行的,惧怕我冯家军之名甚深,如小儿惧父!为壮胆纠集南燕这等鼠狼之辈壮声势,又与我祖父副将刘焕章暗中苟且勾结,集结百万大军用尽阴谋手段,才将我冯家男儿斩尽!”
“我便想……即便我是个废人拼尽全力定能斩你头颅!只是可惜啊,我这个废人还未曾发力,你已溃不成军成我砧板之鱼……要任我宰割了,当真是令人失望至极!”
云破行目眦尽裂,死死咬着牙:“黄口小儿你辱我太甚!”
“对你来说,阐述事实就是辱你太甚?!”他怒目而视,咬牙望着云破行,“你斩我十七弟头颅,剖我十七弟尸身,这难道不是滔天大辱?!你虽用阴谋诡计杀我祖父与我冯家男儿,但你为敌国元帅,为母国西凉取利,我敬你。可你堂堂七尺男儿,对十岁孩童挥刀,斩其头颅也就罢了,刨腹辱一尸!你不配为人!我瞧不起你!”
云破行想到冯家那个临死前亦是傲骨铮铮十岁的小娃娃,他咬紧了牙关,喊道:“两军交战,不论孩童老翁,拿起刀剑便是战士!哪来那么多妇人之仁?!”
云破行话音刚落,箭矢破空,眨眼间穿透他膝盖而出,快到让人连虚影都看不到,鲜血喷溅,云破行单膝惨叫出声,直冒冷汗咬牙切齿望着冯亦程。
“大帅!”
西凉残兵拔刀,可他们在冯家将军的包围威慑之下并不敢动。
“这一箭,为我十七弟!”他眸色沉冷。
又是一箭,穿透云破行右侧膝盖,云破行狼狈跪下。
“这一箭,是为了让你给我十七弟跪下谢罪!”
“要杀便杀!我云破行不惧!”云破行嘶吼。
“杀你?”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射日弓,“杀你这样手无缚鸡力的窝囊废,太侮辱我这把射日弓了。”
“小帅!用我的刀!我不怕云破行的血辱我宝刀!”程远志忙将自己宝刀抽出送上,“脏了我洗洗再用!”
云破行不堪受辱,咬紧牙关,拔出弯刀朝自己的脖子抹去欲自刎。
“铛——”
云破行举着弯刀还没有碰到脖子,就被一支羽箭射中手腕,弯刀跌落在地。
“大帅!”
西凉残兵双眼发红,如被逼入穷巷的恶狗,呲牙瞪着冯亦程。
“云破行今日我放你走……”他说。
“小帅!不可啊!他杀了元帅,杀了副帅!怎么能放他!”程远志睁大了眼,他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刻,恨不能抽了云破行的筋,扒了云破行的皮,砍下他的脑袋当夜壶,怎么能说放就放?!
他不改口风,只强压恨意望着错愕的云破行,道:“我给你三年时间,让你滚回西凉准备,三年之后……尽带你云家儿孙前来叩关,你若不来,我便带冯家军直入你国,屠你西凉子民,灭你西凉皇族!宰你云破行九族,鸡犬不留!”
疼痛难忍无法站立的云破行抬头,望着眼前戾气沸腾杀气冲天,却能冷静自持的身影,心头竟生惶惶。
“闪!”他高举射日弓,命令冯家军闪开,给云破行放出一条路。
“小帅!”程远志抱拳跪了下来,“不能放云破行!要为所有冯家军复仇啊!”
“小帅!不能放啊!”
冯家军将士心有不甘,上前一步,做出誓死不让的姿态。
他通红的眸子扫过不愿退让的冯家军将士,吼道:“违命者斩!闪!”
军令如山,即便冯家军将士不甘,也只能闪开,磨牙凿齿,怒目望着云破行。
双腿已不能走路的云破行被西凉残兵架起,他望着冯亦程:“你真放我走?”
“你只有三年!只盼三年后你能强一点……别让我如切菜瓜般,胜得如今日这般简单!”
说完,他侧身让开,冯家军将士也愤愤不平把路让开来。
尽管有冯亦程这话,西凉军还是不放心,举刀护在云破行四周,神情戒备小心翼翼试探着从恨不得生吞了他们的冯家军中间穿过。
很快,西凉残兵扶着云破行走出谷口,一身形健壮的西凉兵背起云破行,急速狂奔消失在黑夜中,像生怕冯家军反悔。
“小帅,放了他是为何啊?!”程远志忍不住悲痛问道,“虽是军令!可末将不甘心!云破行他斩了副帅的头颅挂在他们军营示威羞辱我冯家军!小帅是副帅的长子……怎能放走杀父仇人啊!”
冯亦程目视那一片黑暗,拳头紧紧握着,直到再也看不到云破行他才转头望着程远志,强压满目恨意,道:“我知道程将军不甘心,诸位将士也都不甘心!我祖父、父亲、叔叔和弟弟们死的那般惨烈!我甘心吗?!我更不甘心!可今日我若不放云破行走,此次南疆一战……太子必不会留冯家军一个活口!”
幽谷咆哮寒风中,铿锵之声响起:“你们以为,为何祖父出征……陛下会让从不涉战场的信王持金牌令箭监军?你们以为为何信王敢强逼祖父出兵迎敌?!你们以为梁王如何敢伪造书信攀诬祖父通敌叛国?!因为当今皇帝与朝中趋炎附势谄佞奸徒……早已视我冯家军为卧榻之侧的猛虎,欲除之而后快!为何?!因为你们是冯家军!因为你们举得是黑帆白蟒旗!因为他们视冯家军为冯家私兵!因为我冯家军太过勇猛!因为我冯家军可以一当十!因为冯家军之盛名……威震列国!因为我冯家军之人望,晋国无人能及!”
“冯亦程今天还能站在这里,与诸位同战同生死!当跪谢方炎将军!跪谢岳知周将军!跪谢冯家忠仆吴哲、纪庭瑜!是他们舍生忘死,用命……将行军记录送回大都城,才为我祖父洗刷为夺军功刚愎用军的污名!洗刷我祖父通敌叛国之罪!逼得必陛下不得不严处信王还我冯家公道,不得不留我冯家遗孀性命!”
“也当谢云破行,若无云破行,朝中奸佞小人与皇帝会想方设法阻我来南疆!太子会千方百计阻我出战与冯家军相会!我只能枯坐于大都城,眼睁睁看着我冯家仅剩的这一万将士,被小人当做马前卒,一个不留战死南疆!”
“冯家军上至我祖父,下至诸位冲锋锐士,从无反心,是大晋国最为忠勇之士!我等……立誓为天下百姓海晏河清而战!为天下一统而战!可如今皇帝与朝中奸同鬼蜮者他们只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我等不反!可今日我冯亦程既然要扛起这冯家军的黑帆白蟒旗!便要誓死护我冯家军将士,哪怕心机手段有违我冯家做事取直的家风祖训!我冯家军的骁勇锐士,可死于沙场杀伐!可死于敌军强弩利箭之下!但……绝不可死于居心叵测之徒的龌龊伎俩之中。”
头戴孝布的冯家军听完冯亦程一番话,心口顿时燃气熊熊烈火,全身发烫发麻,眼眶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