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尚志看着灯下皱眉的太子,心惊肉跳之余心中一时间竟已不知是何滋味。
既不想背负杀降俘之名,又想要瓮山之战功,太子也是太过贪心了。
镇国王与冯家诸位将军一死,已经是除大晋之甲胄,若太子若再杀了冯亦程这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将之才,大晋就真的只能任人鱼肉了!
想到太子一向倚重方老,秦尚志头皮发紧,忙上前一步道:“殿下,冯将军不可杀!此战大捷冯将军功不可没!献计不说又与诸位将军浴血奋战才得瓮山大捷,若殿下斩杀冯将军,必然会让众将士心冷,以后谁还敢为殿下舍命,谁还敢为晋国建功啊?!”
太子又在认真思考秦尚志的话。
“再说了,西凉南燕大军未退,战事未平,冯将军在调兵遣将方面尽得镇国王真传,殿下怎可对出谋划策的战将有杀意?若此次冯将军一死,南疆之战不要说夺回国土,怕就是我等脚下之城也保不住啊!”秦尚志双眸发红。
不论是于公于私,秦尚志都想保冯亦程。
“秦先生这话可笑,难不成……我晋国竟要指望一个残废才有胜仗可打?”方老难得动怒,吹胡子瞪眼睛瞥了秦尚志一眼,拱起双手朝太子一拜,“秦先生此言,将太子置于何地?将我大晋其他悍将与我等太子府谋士至于何地?”
秦尚志心里堵的发疼,咬着牙厉声问道:“此次之战,我等太子府谋士与大晋悍将,哪一位如冯将军一般全部料准了云破行的兵力部署?!又有哪一位在战报传来之后能提出行而有效……以少胜多的胜敌之策?!又是谁……在瓮山瓮中凹一万五千兵力全部折损的情况率一千守兵迎战,使我晋军瓮山大捷?!”
“老夫早已说过,有守在峡谷西侧的张端睿将军,峡谷之间虽东侧是西凉军,可西侧是张端睿将军,西凉军被我军夹于峡谷之中,我们晋军也未必是输!此战之大胜……难道不是理所应当?!”方老气得胸口起伏剧烈,“秦先生领着太子府的俸禄,心思倒是每每都偏到冯亦程那里去!真不知……在秦先生心里你的主子是那冯将军,还是太子殿下!”
方老拂袖,负手而立,一副不屑与秦尚志多言的清高姿态。
秦尚志胸中怒火中烧,几乎要不住火几欲拔剑,却又不能真与老者较量,硬是将这股子邪火给压了下去:“方老莫不是忘了,这克敌制胜之计是谁出的!方老一口一个老夫早已说过,好像这排兵部署全都是方老一手安排似的!”
“秦先生!”太子一双阴沉的眸子看向秦尚志,心中对秦尚志颇为不满,“方老是长辈,秦先生连最起码对长辈的礼仪都没有了吗?还是秦先生真的忘了……谁才是秦先生的主子?”
秦尚志:“……”
尽管气得几乎呕血,可秦尚志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目送太子一行人离开,秦尚志立在这狂放呼啸的城墙之上,转头望着瓮山峡谷方向一片红光的天空,闭了闭眼眼角湿润。
大都城十里坡,冯亦程身穿孝衣送他宝马狐裘与防身匕首时,曾说……
【若来日冯亦程肩能扛起我冯家军大旗,在那庙堂之高占一席之地,自当扫席以待,万望先生不弃,与亦程携手同肩,匡翼大晋万民。】
那时,他心中震惊他的志向竟是匡翼大晋万民!他心中惊涛骇浪,热血澎湃,恨不能再年轻几岁,随这位心怀大志的少主做出一番成就。
可冷静下来之后,秦尚志又难免觉得当时,只是被冯亦程所言震惊故而一时冲动。
这世道他想要出头何其困难,更何况他已经年过四十,大都城内冯家如履薄冰,他以为他或许等不到冯亦程能扛起冯家军大旗那一日,等不到冯亦程成长到能够与他携手同肩匡翼大晋万民那一日!
所以,在他遇到太子之后,选择跟随太子。
不成想,短短时日……冯亦程便确如他所言的那般,来了南疆……来扛起了冯家军的大旗!
悔啊!
他后悔轻看了那冯家嫡长子。
可他是文人,是谋士!
谋士贵在忠直,一旦定主,绝不二心,绝不二侍,否则后世留名……必被天下耻笑!
他不能轻贱了作为谋士应有的风骨!
虽然他不能如同十里坡承诺的那般,与冯亦程携手同肩,可他愿在此次南疆之行拼了性命保冯亦程一个平安。
瓮城刚才就已经得到消息,瓮山峡谷大胜!
在瓮城之中养伤的三位冯家军将军,听说小帅冯亦程来了,正率瓮山得胜的冯家军回瓮城,大吃一惊。
卫兆年、谷文昌、沈昆阳,他们三位全都是军中的老人,他们都知道冯亦程当年伤得有多重,腹部受伤隆冬腊月跌进湍急的河水里,那种情况之下能活命他们当初都觉是上苍庇佑,也曾可惜过小帅武功尽失。
可如今,小帅怎么又回来了?!
他武功尽失怎么上战场?!
此战程远志又有没有好好的护着小帅,有没有让小帅受伤?!
瓮城之内养伤的冯家军,登上城墙朝远处眺望。
拄着拐杖,用细棉布缠着伤口的冯家军,远远见有大部队快马而来高举黑帆白蟒旗,不知是谁,兴奋高呼:“回来了!回来了!我们冯家军回来了!”
瓮城城墙之上,顿时沸腾起来,纷纷高呼:“冯家军回来了!”
拄着拐杖的谷文昌,压抑着心头激动,轻声询问伤了一只眼睛……一身白袍的卫兆年:“看到小帅了吗?!”
卫兆年还没有来的作答,就听沈昆阳指着远处高呼:“你们看!那是不是小帅……最前面手持银枪的那个身影!”
快马越来越近,谷文昌、沈昆阳都看清了驰马在队伍前方的冯亦程,就连只剩下一只眼睛的卫兆年也看清楚了。
卫兆年紧紧咬着牙,眼眶发红,呼吸都跟着急促了起来。
他以为,冯家所有将军战死,冯家军便不再是冯家军,剩余这一万冯家军……怕是也要折损于南疆。
他以为今日他没有拦住程远志带一万冯家军出城救援朝廷派来的五万援兵,今日便会成为冯家军的忌日,他以为……从此往后世上再无冯家军!
可是,小帅居然悄无声息来了,得胜之后……将那一万冯家军带回来了!
卫兆年胸中血气翻涌,至此时他总算相信五万援军的确胜了云破行十几万大军,镇国公的嫡长孙子冯亦程乃是天生将帅之才,从来都是算无遗漏。
卫兆年仰头望着漫天星辰,死死咬着牙……
苍天有眼,不绝他们冯家军!
是元帅、副帅和冯家诸位将军,死去的冯家军将士们保佑着他们这一万残存的冯家军,所以将小帅唤来了!
“果然是小帅!快!随我出城迎小帅!”谷文昌热泪盈眶高喊了一声,激动难念的谷文昌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往城墙下走。
沈昆阳、卫兆年连忙跟在谷文昌身后往城墙下走。
被战斧砍出痕迹的沉重城门缓缓打开,碎木削混着鲜血满地都是,这是西凉军攻城之后留下的痕迹,瓮城兵士只清理了尸体,因为害怕西凉军回杀一个回马枪,所以还没有来得及清理这些残留的痕迹。
谷文昌、卫兆年、沈昆阳三人,带着伤残的冯家军立在护城河吊桥最前端,看着黑夜中奔驰而来的战马,如望着一片漆黑中的莹莹之光,哪怕微弱也让人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