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兵营内,冯亦程看了眼此次随他前去救人受了伤的虎鹰营诸位锐士都安好,又在已经服了药睡着的肖若江床前站了良久,身侧拳头微微收紧,转头对军医说:“好好照顾他。”
军医看着冯亦程身上和铠甲上的伤口,道:“将军,您的伤口怕是也要处理一下!这位是自荐而来的女医官,医术确是不错,让他给您看看吧!”
带着面纱的女医官上前给冯亦程行礼,抬眼望着冯亦程:“将军!”
“有劳了!”冯亦程对女医官颔首。
拉上帘子,女医官小心翼翼替冯亦程脱下战甲与衣衫,瞳仁轻颤……
他从未见过哪个人,身上有冯亦程这样多的伤口,目光所及,伤口横七竖八……到处都是!有陈旧的,还有新鲜没有愈合,还有前几天受伤已经结痂又裂开的。
女医官抬头看向眼坐于櫈子上,面色平静眼睛也不眨的冯亦程,想起为护丰县百姓而亡的冯家军疾勇将军冯卿明,眼眶忍不住发红。
他是个被西凉军玷污毁容的残花败柳,本要举刀自尽,是疾勇将军冯卿明一跃下马用他的披风将他残躯裹住,一双眸子灼灼似火望着他说:“冯家军将士前线浴血厮杀!为的难道是让我们以命所护之百姓得救之后举刀自尽的吗?!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活着才不愧对冯家军数万将士舍命之德!”
所以,他咬牙苟且活了下来。
女医官动作轻柔用细棉布沾了热水清理伤口边缘,忍不住低声开口:“将军,我父亲是丰县草安堂的大夫,丰县百姓有幸得冯家少年将军冯卿明舍命相护,得以活命!小女替丰县百姓谢冯家少年将军!谢冯家军!”
这就是他为何要冒险前来幽华道的原因!
冯家诸位将军为护他们这些命如草芥的百姓而亡,当他听说早些年前身受重伤武功全失的冯家嫡长子……冯家军小帅,在冯家诸位将军战死之后,从大都奔赴便将领军杀敌,保境护民,他一腔热血顿时沸腾不已。
他想着,小帅受伤之后,他有一身医术,定能帮上小帅,所以他给父亲留信,偷偷来了幽华道。
冯亦程看着眼前双眸通红,低垂眼睫带泪的少女,陡然想起了自己的姑姑,他的姑姑冯素衣……师从洪大夫,洪大夫曾说过姑姑青出于蓝胜于蓝,医术早已远超于他又比他多了一腔报国热血。
他不免对面前的小姑娘心生好感,低声问道:“多大了?叫什么?”
“十六了,姓纪,名唤琅华。”纪琅华手下动作轻柔又利索,努力睁大眼不让自己泪掉下来,“我的命……是冯家军和冯卿明将军给的。”
“西凉大军围困丰县之时,我就在城墙上帮忙给冯家军伤员包扎伤口,我是……亲眼看着西凉主帅将冯家十岁小将军斩首刨腹……”
纪琅华哽咽难言说不下去,用衣袖擦了把眼泪,接着道:“我也是亲耳听到疾勇将军高呼冯家军不战至最后一人,誓死不退!冯家军上至冯帅……下至普通将士,皆为护民战死!我这等命如草芥之民,也想……为诸位将士出一份力。”
听到丰县二字,冯亦程难免想起冯卿明与小十七,心头酸涩难当,哽咽之声如同叹息:“丰县啊……”
“是!丰县……”纪琅华喉咙胀痛。
冯亦程似乎能透过纪琅华的面纱到他脸上狰狞的刀口伤疤,悲伤的声音染上了一层沙哑:“如此,你可得好好活着,别辜负了……死去的冯家军啊!”
纪琅华听到冯亦程这话与冯卿明如出一辙,含泪称是。
他替冯亦程包扎好伤口,小心翼翼替冯亦程穿戴好还未来得及擦去血迹的战甲,福身行礼送冯亦程离开。
已经包扎完伤口的沈良玉还未休息,拎着一个酒坛正要去冯锦稚帐中,见冯亦程从治疗伤兵的大帐中出来,忙上前几步:“小帅!”
“怎么还不去休息?”冯亦程视线落在沈良玉刚包扎好的伤口上。
“想到今日四姑娘受了伤,给四姑娘送这个……”沈良玉笑着将手中酒坛举了起来。
大约是救出了冯卿雲,沈良玉心情愉快,整个人看起来丝毫不见疲惫。
“蜜酒啊!”冯亦程伸手接过,“我以前也喝过!听说这可是你们家祖传秘方啊!我给小四送去,你快去休息吧!”
“是!”沈良玉颔首,看着冯亦程铠甲上的血迹又问,“小帅也受伤了?要紧吗?”
他摇了摇头:“都是西凉军的血!”
沈良玉松了一口气,点头抱拳告辞,回去休息。
激战了一夜,沈良玉也的确是乏了。
此时太子已经睡意全无,他听着方老徐徐之声裹了裹大氅。
“不论西凉藏了什么祸心,此次虎鹰营的人潜入秋山关发现了这些晋装高手且大战一场,西凉炎王心里想必也是怕的,他们要不然就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对这件事绝口不提!要么必然所动作想要先发制人!”
秦尚志抬眸看向坐于灯下的方老,略微颔首点头表示赞同。
方老摸着山羊须,半阖着眸子:“只要他们有动作……我们便能知道西凉的意图!这就是为何老朽同太子殿下说要静观其变!他们不动我们也不动,都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否则我们就得先解释为何要派虎鹰营进入秋山关城池,于晋国在列国的声誉不利!”
秦尚志听到方老后面这番话睁大了眼,险些又被气了一个倒仰,方老前一番话还有道理,后面说的这些……秦尚志决不能苟同。
“殿下!方老前面所言秦某赞同,可此次虎鹰营奔赴秋山关城池探查……主要是因为此次议和时间分明是西凉安排的,可西凉炎王在议和大帐之中,百般借口推诿磨蹭想改日议和,我晋国焉能不防?!万一西凉有所图谋呢?反倒是他们在秋山关内藏着一批身着晋服的高手是想做什么?我晋国是战胜国……他西凉必要给我们一个交代!”秦尚志气愤道。
“秦先生年轻气盛啊!上次瓮山之战冯将军焚杀西凉十万降俘,列国已经视我晋国残暴虎狼之国!如今议两国和盟约签订……我晋国却在西凉还未同我国移交城池之时,仗着自己是战胜之国派兵夜探秋山关,晋国名声还要不要?!列国会如何想我晋国?”方老看也不看秦尚志,对太子抱拳,“太子殿下,三思啊!”
秦尚志眼见太子点了点头,一口气堵到嗓子眼儿差点儿气吐血,干脆紧紧抿着唇不吭声。
太子从黑色大氅中伸出手烤了烤火,道:“此事就暂时依方老所言,以静制动!秦先生同任先生先去休息,孤与方老还有事要说。”
秦尚志心中憋闷,起身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倒是任世杰恭恭敬敬对太子与方老行礼之后才退出大帐。
方老睨视秦尚志气冲冲的背影,冷哼一声,转而看着太子态度温和又恭敬:“太子殿下遇到难事了?”
太子摇了摇头,将手中兵符摊开给方老看。
方老略显惊讶:“兵符?!”
“刚才回来,孤实在太过疲乏,便没有唤方老前来!这兵符是冯亦程在议和结束之后主动交于孤的!他说之前之所以没有上交兵符,是因为议和盟约未曾签订,担心西凉反复!如今议和盟约已经签订,他便将兵符归还!不仅如此……”太子看着火盆里忽明忽暗的炭火,语气里带着感怀,“冯亦程还奏请孤,让冯家军镇守铜古山,将军带着冯家军几位将军一个派往中山城,一个派往白龙城,守城的同时为孤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