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亦程牵着马立在远处,看着年逾半百的恩师,天不亮便冒风立于宫门前,为他向学子们辩白,他心中情绪翻涌,眼眶涨疼发酸。
冯锦稚亦是心中感怀,上前两步低声道:“长兄……崔老先生真好。”
周围安静的只剩下风声。
鸿儒崔老先生陷入某种缅怀的情绪中,哽咽开口:“那年,镇国王携年幼稚子求老朽教授,老朽问,男儿上阵杀敌即可,何以劳神做学问?”
“镇国王答曰,学而明礼、明德、明义、明耻!老夫不求我这孙儿闻达天下,指望他知礼、知德、知义、知耻,作堂堂正正俯仰无愧于天地之人而已。镇国王嫡长孙冯亦程……没有让镇国王失望。文可治国,武可安邦,乃尔等……应当效仿之楷模才是,尔等何以在此地,攻讦于我晋国有功之人?”
崔老先生视线扫过因为或羞愧,或难堪,垂下眸子的学子们:“老朽一生,四十三嫡传弟子,然,老朽却以此弟子……为此生之傲!”
带着寒气的凉风扫过冯亦程发烫的眼睫,他克制在心口的情绪仿佛快要压不住。
若是,老师知道他已经不是十三岁时,那个只有一腔赤子之心,心胸磊落的学生,还会以他为傲吗?
他望着恩师的方向,跪地郑重一拜,翻身上马:“走吧!”
冯锦稚也朝着崔石岩老先生的方向长揖到地,跟随冯亦程翻身上马……
刘管事亦是带着此次跟随冯亦程一同回朔阳的护卫蹬马,一行人朝城外快马而去。
巳时,科举舞弊案结案。
皇帝亲下圣旨,将此次科举受贿者斩立决,文振康抄家,男子流放,女子入贱籍为奴,涉行贿考生永世不得录用,祸遗家族,三代不得参加科举。钦定,明年二月重考。
消息传出,考生一片欢欣鼓舞,纷纷回家准备重考之事,希望在明年能拿到一个好成绩。
冯亦程一行人一路快马疾驰,中间不停歇,终于在戌时进了朔阳城的城门。
此事,天空如被泼墨一般安了下来,星光点点,只剩天际还残留的一抹暗红之色。
他已经多年没有回来过,朔阳和多年前比变化并不大。
朔阳的晚市已经开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商贩摊位上方悬挂着羊皮灯,叫卖吆喝,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喧闹至极。
冯锦稚还从未见过朔阳的晚市,十分好奇,冯亦程便下马陪着冯锦稚沿路走了走。
刘管事派人去朔阳最好的客栈定客房,因为冯亦程一路走得急,刘管事也没法提前让人过来安排,冯亦程又不让惊动宗族,那便只能住在客栈。
客栈掌柜客客气气同刘管事派去的人致歉,刘管事派去的人想了想,去找其他客栈,派了一个人回来给刘管事复命。
刘管事一听眉头紧皱:“全朔阳城可就那么一家有小院的客栈,我们倒是无所谓,可不能委屈了大哥和四姑娘。”
牵着马立在长街陪冯锦稚挑面具的冯亦程闻声,道:“刘管事,换一家客栈吧。”
冯亦程话音一落,就听有人唤他:“世子?”
冯亦程回头,只见月拾神情激动地回头叫萧容衍:“主子!”
立在贩卖机巧小玩意儿摊位前的萧容衍侧头,幽邃迷人的瞳仁显露意外之余,似一瞬被这灯火映成黄澄澄的暖色,他放下手中的小机巧,吩咐月拾买下,便朝冯亦程的方向走去。
冯亦程想起萧容衍的玉蝉,他悄悄攥紧了挂在身侧的荷包,里面装着萧容衍的玉蝉,他还没有来得及将玉蝉还给萧容衍。
手里拿着个老虎面具的冯锦稚看到萧容衍,眼睛一亮:“萧先生!”
萧容衍笑着对冯亦程行礼,慢条斯理问:“冯大哥怎么也来朔阳了?”
冯亦程还礼后,道:“祖籍朔阳……”
萧容衍点了点头:“有幸巧遇,若冯大哥冯四姑娘不嫌弃,一同走走?”
冯锦稚用面具捂着嘴笑了笑,帮腔道:“长兄!反正咱们客栈也还没订到,不如就和萧先生一同逛一逛。”
“冯大哥与冯四姑娘若是不嫌弃,衍已包下了贵宾客栈,都是独居小院,必不会扰两位清净。”萧容衍说完对冯亦程一礼,“还请冯大哥,给衍一个报偿冯家的机会。”
“那就打扰萧先生了!”冯锦稚忙开口,“我早就听说朔阳的贵宾客栈一院一景,堪称一绝!不成想刚才刘管事派人去定,说是被包下来了!萧先生可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冯亦程:“……”
冯亦程转头深深看着冯锦稚,见冯锦稚忙用面具挡住自己的脸,他道:“那就打扰萧先生了。”
他捏了捏身侧的荷包,总是要找个机会将玉蝉还回去的,住在同一家客栈也方便。
“刘叔,今日就打扰萧先生,住贵宾客栈,让去找客栈的人回来吧!”
萧容衍对冯亦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冯亦程将手中缰绳交给刘管事,同萧容衍一同前行。
月拾自打知道自家主子喜欢的是四姑娘之后,越发觉得四姑娘与主子天生一对,对四姑娘除了敬仰之外,更多了几分将四姑娘视作主子未来妻室的亲切感。
“既然此时在朔阳碰到冯大哥,想来今早派人送到府上的名单,冯大哥定然是没有看到。”萧容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冯亦程略显诧异:“名单?”
“是此次国子监闹事学生的名单,及其亲眷关系,还有这些日子见过什么人……”萧容衍声音压得极低,不急不缓说。
那正是冯亦程让人去查的。
见冯亦程表情诧异,萧容衍说:“国子监学生的家世和其家族关系,这个早在我初入大都之前便已经让人查清楚,毕竟……将来的晋国栋梁,多半要出自这些生员中。”
萧容衍没有说的是,国子监的生员中有他们大燕的人。
“萧先生的人,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啊!”冯亦程隔着荷包轻轻攥住玉蝉,一语双关。
萧容衍查这些竟比他还快,可见萧容衍在大都城的暗桩有多少。
再者,萧容衍能轻而易举查到这些学院最近见过什么人,必然是国子监也有人。
“生意人,别的长处没有,消息自然是比旁人更灵通些。”萧容衍说完,抬头看到现做糖葫芦的摊位,转头吩咐月拾去买两串糖葫芦来。
“萧先生此次来朔阳,是为了生意?”他问。
“朔阳白茶十分有名,亲自来看看这生意能不能做,另外还有些从燕国带来的货品,打算让管事在朔阳盘个铺子做独门生意。”萧容衍唇角浅浅勾着,注视着冯亦程回答。
想起萧容衍船上的言辞,他已经对萧容衍的心思心知肚明,他攥着那枚玉蝉,垂眸避开萧容衍的目光,点了点头:“那便预祝萧先生生意火红了。”
月拾手中拿着两串糖葫芦回来,萧容衍接过一串递给冯锦稚,冯锦稚高兴的道了谢,接过。
大约是冯亦程同萧容衍一行人的容貌太过出色,十分引人注目,尤其是并肩而立的萧容衍与冯亦程,立于人群之中如鹤立鸡群。
头上带着花环的小姑娘,臂弯篮子里挎着刚刚采摘的鲜花,凑了过来,十分有眼色将花篮递给冯亦程,一双黑宝石的眸子干净澄澈。
小姑娘的母亲见冯亦程萧容衍身后跟着两排护卫,知道那公子和姑娘非富即贵……不是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能惹得起的,忙惊慌失措从卖花的摊位之后绕到前面,唤道:“哑娘!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