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有了计较,便需开始布置。
他想起今日萧容衍说,不日大梁与晋国将要开战之事,看来要让纪庭瑜在他们回朔阳之前,闹一次大的,想必朝廷也无力派人镇压。
如今冯家暂时安稳,不论是冯锦绣、白锦桐、冯卿玦皆已有前路方向。
冯卿雲虽然如今还不知将来如何,可既然有那份去盘罗山四海阁找顾一剑的心思,便是一身的志气傲骨未折,冯亦程相信他的九弟还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冯家儿郎。
四月十五,董长生娶妻。
虽然今年发生了科举舞弊案,未放金榜,董长生无法同时大小登科,可到底明年二月还有再考的机会,他有真才实学倒也不惧再考,满面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喜悦。
董氏和冯亦程身上带孝,已出百天,但未满三年。
即便是冯亦程的大舅舅董清平不介意,去了也怕大舅母宋氏心里不痛快,故而礼到人不到。
可董氏到底是做姑母的,人就算是不去,心里也还是惦记着董长生娶妻之事,派了秦嬷嬷去观礼,等着秦嬷嬷回来给他说说董长元的新妇如何。
冯锦绣已是秦家妇,也因要为秦德昭守孝,不得参加婚宴,也送去了厚礼。
冯家子孙没有人会忘记,在冯家突逢大丧之事,董家高义相助之情。
临近未时,一匹快马直奔镇国世子府门前,一身黑衣的英姿飒飒挺拔女子从棕红色骏马上一跃而下,直奔镇国世子府门内。
骄阳似火,冯亦程周身缠绕着沙袋,紧闭清辉院大门在院中练红缨银枪,
他此时高高束起的长发略显散乱,丝缕被汗水沾粘在通红发烫的面颊和颈脖上,几乎全身湿透。
紧绷的手臂已经颤抖不止,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几乎是凭借超越极限的意志力,将手中银枪舞得凌厉生风,动作刚猛坚韧,银枪寒光虚影重重。
端着茶水立在一旁的春桃虽然每日都会看到冯亦程这副全身湿透的模样,可还是不能适应,只觉揪心无比。
“咚咚咚——”
听到有人敲清辉院的门,看门婆子忙迈着碎步沿廊庑跑至院门口,低声朝外问了一句:“谁呀?”
“是我!劳烦禀告大哥一声,沈青竹……回来了!”
沈青竹平稳利落的嗓音传来,春桃睁大了眼,朝冯亦程看去:“大哥!沈姑娘回来了!”
他心头一紧,收住长刺之势,手挽银枪,旋身而立,寒气凛然的银枪头没有收住,在青石地板上划出一道极深的痕迹。
清辉院的大门缓缓打开。
沈青竹抬眼便看到立在院中的颀长的身影。
冯亦程手持长枪,素白色的单薄衣衫被汗水湿濡,紧紧贴勾勒出他纤瘦挺拔的身形线条,汗水顺着下颚颈脖向下蜿蜒,没入素色衣领之中。
耀目日光之下,大汗淋漓的冯亦程,整个人都显得熠熠生辉。
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被汗水贴在白皙颈脖上的发丝,都染上了一层细碎的金光,其凌厉迫人的杀伐之气,让人不敢逼视。
沈青竹莫名眼眶发酸。
多久未曾见过冯亦程提枪持弓,他已经不记得了。
沈青竹以为因为他的失误,那个曾经在战场上所向披靡,骁勇无敌的小帅,再也回不来了。
此生还能看到冯亦程拿起射日弓,能看到冯亦程捡起红缨枪,沈青竹怎么能不热泪盈眶,怎能不热血澎湃。
他忘不了秋山关救人之时,冯亦程一人一骑,人裹寒霜杀气,马嘶声裂九霄。
他仿若看到冯家军声望极高的小帅,飞马踏血,以雷霆万钧之势归来,持秋霜夏震之威,有拔山超海之力,能带着他们轻而易举杀敌取胜。
旁人不知道小帅这两个字,对于冯家军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曾在冯家军中……与冯亦程浴血同战过的沈青竹知道!
在镇国王冯威霆和冯家诸位将军身死之后,小帅便如同冯家军的黑帆白蟒旗,能鼓冯家军士气,能壮冯家军声威。
沈青竹喉头酸胀难忍,含泪进门,见冯亦程对他露出笑颜,轻声慢语道:“你回来了。”
沈青竹眼眶发胀,单膝跪下,用力压住喉咙哽咽:“属下回来了。”
冯亦程轻轻将手中银枪靠在身后廊柱上,走至沈青竹面前,弯腰托住沈青竹的双臂要将他扶起:“回来就好……”
沈青竹反握住冯亦程不自主颤抖的手臂,竟摸到了紧紧缠绕在冯亦程手臂上的铁沙袋,微微一用力,便能感觉汗水的湿意。
他一惊抬头朝冯亦程看去,只见汗水顺着冯亦程的下巴嘀嗒嘀嗒往下掉。
他听肖若海说了,去南疆那一路大哥是怎么捡起射日弓的,当时便心口绞痛!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哥竟然也用如此极端之法练枪!
“起来吧!”冯亦程道。
沈青竹站起身眼眶发红望着冯亦程:“大哥……”
“进屋说。”
“奴婢去给青竹姑娘泡姑娘最喜欢的大红袍,再给青竹姑娘准备点吃的。”春桃也高兴的不行。
冯亦程拉着沈青竹的手腕进屋,用帕子擦了擦汗,一边拆解身上的铁沙袋,一边问:“你是从罗盘山直接回来的?”
沈青竹知道冯亦程是担心冯卿雲,点了点头,解下身上佩剑放在一旁,上前蹲跪在冯亦程身边,替他解腿上已经湿透的沙袋。
“我和魏高还有死士们护九公子到了罗盘山,九公子便让我等回来,说怕大哥和七公子身边没有人用,他在罗盘山不会有危险!我等强行跟随,可罗盘山四海阁的规矩,不让我等入内,只让公子一人入山!我便让魏高带将其他人留在山下等候九公子,我一人先回来。”
想到冯卿雲那双退,他喉咙翻滚,低声问沈青竹:“阿雲……好不好?”
“大哥放心,九公子……硬骨和锐气还在!九公子之所以不愿意见大哥直接奔赴罗盘山,就是不希望大哥看到现在的他,为他伤神!九公子说罗盘山四海阁能人异士居多,他去诚信叩求七少的师傅顾一剑,看看四海阁有没有法子挽回他的双腿,若是实在没有法子,他便拜师顾一剑!”
“九公子说,就连病弱的长兄都为撑起冯家,为边疆生民,披挂上阵,为重拾射日弓吃尽苦头!他堂堂冯家男儿,腿废了……双手还在!只要不死,他便不想当个让亲人牵肠挂肚的无用废人,冯家数代人戮力同心粉身糜骨所期望达成的太平天下,他身为冯氏子孙,亦应出力!九公子希望再次相逢之时,母亲和长兄能以他为荣,而非为他伤怀!”
闻言,冯亦程已是鼻头发酸,顿时热泪盈眶。
冯卿雲果然不论何时,都是冯家的好儿郎。
有这样的儿郎在,冯家……不会倒。
“你刚回来,也累了!去歇着吧!等你歇好了,我们再细聊……”冯亦程看着沈青竹风尘仆仆眼底乌青的模样,就知道沈青竹定然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之后,还有很多事,我要辛苦你去做!”
沈青竹没有强撑,点了点头:“好……”
春桃端着大红袍进来时,见沈青竹要走,颇为意外:“沈姑娘不多坐坐?佟嬷嬷已经张罗准备席面了。”
“让青竹先去歇着,告诉嬷嬷晚上再备席面。”冯亦程道。
“是!”春桃忙替沈青竹打帘,道,“奴婢送沈姑娘……”
冯亦程透过窗棂看着沈青竹出了清辉院,垂眸看着被磨出血的掌心,缓缓攥住双手,紧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