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腰凑近冯亦程马车窗口道:“长兄,这个时辰左相的马车回来,恐怕是皇帝头疼症又发作了,没能上早朝。”
这几日,皇帝头疼症越发严重,已经连着两天未曾早朝。
马车内,冯亦程垂眸轻抚着手心厚茧,眸色凉薄开口道:“拦住左相的马车,就说我有话要说。”
“好!”冯锦稚一夹马肚上前,马头正正好对准了李茂的马车车头,拦住李茂马车的去路。
冯锦稚早就看左相不顺眼,尤其是早前在宫宴上,李茂明着在皇帝面前给冯家上眼药时,冯锦稚恨不得给这李茂一鞭子。
为左相李茂驾车的马夫连忙勒马,呼喝道:“哪家来的女娃娃,还不快让开,连左相的车驾都敢挡!”
“我乃高义县主冯锦稚,我长兄镇国世子有话要与左相说!”
车夫一惊,忙下马车行礼。
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的李茂听到这话,眸色沉了沉,挑开马车车帘,已是满面笑容,他道:“既然世子和县主有话要说,不如去相府坐坐?”
冯亦程的马车便从冯锦稚身后缓缓而来,停在了李茂马车旁。
一只细长白净的手挑开马车车帘,正正好同李茂马车车窗相对。
看到冯亦程那张微微含笑的精致面容,端坐于马车内的李茂亦是笑开来:“世子既然有话要说,不如去老臣府上坐坐?”
“今日想与左相说说文镇康之妻去找左相之事,几句话的功夫,便不去左相府叨扰,以免打扰得左相夫人不安宁。”
李茂可不信冯亦程是那种会在人面前嚼舌根的无知妇人,冯亦程既然提起文镇康之妻,必有其深意。
他望着冯亦程平淡凉薄的眼神,手指轻抚着朝服上的绣花图文,轻笑:“世子这话何意,老臣有些听不懂啊……”
“那日文镇康之妻去找左相,约莫是给左相了一封信……”冯亦程望着李茂从容镇定的面容,声音徐徐,“可那信可不止一封,我这里……也有不少!看过之后才知道,当年二皇子……和左相交情非比寻常啊!”
突如其来的威胁,带着浓烈的恐惧感攀上李茂的脊背,让李茂心中惊涛骇浪。
冯亦程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文镇康之妻……也去找过冯亦程?!
李茂手心一紧,故作不知:“世子的话,老臣实在是听不懂。”
“听不懂也没关系……”他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望着李茂,“只是让左相知道我手中有什么,可以用来威慑左相。”
“世子这是何意?”李茂眼底笑意略微深敛。
“也没有旁的意思,就是希望左相安分一点,不要给冯家找不痛快,冯家不痛快了,我自然也会让左相不痛快!相安无事是我所愿,不知是不是左相所愿?”冯亦程明晃晃的威胁李茂。
李茂抿了抿唇,低笑一声后道:“虽然还是不明白世子在说什么,但……冯家世代忠良,老臣自然希望能与冯家建立情谊,相安无事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既然左相这么说,我便安心了。”他一双深沉幽静的眸子望着李茂,“我也好心告诫左相,不要派人来我这里试探或者偷信,我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会做出什么可不好说,左相应该明白!”
李茂搁在腿上的手用力收紧,攥住衣摆,唇角含笑:“自是明白的。”
自从冯家出事以来,这冯亦程每每出手,都是惊天动地,那些原本应该见不得光的应该深藏的,他全部将它们抖落于光天化日之下,身上尽是宁死不屈,不避斧钺的磊落之感。
敲登闻鼓、逼迫圣上严惩信王,这些……看似破釜沉舟,毫无章法,胆大妄为的舍命之举,却往往收获奇效。
甚至让李茂这些心存见不得光之事的诡诈之人,心存忌惮……甚至畏惧。
诡诈之人都阴暗怕死之徒,最忌光明、最忌遇到不怕死的。’
狭路之中,永远是无畏敢死者胜。
冯亦程笑着对左相颔首,放下马车帘子,吩咐车夫:“走吧……”
冯锦稚也一夹马肚跟在冯亦程的马车之后,追上冯亦程。
李茂放下车帘,闭了闭眼难以平复心中的慌张之感,任谁心中最大的隐秘被人知晓都难以平心静气。
只是真如冯亦程所说,他有那些信?
冯亦程又知道了多少?
李茂心里乱成一团,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如今看着冯亦程的说法,似乎并不想与他为难,只不过是想相安无事……
可为何冯亦程会突然说让他安分一点?
李茂抿了抿唇,难不成冯亦程已经知道……户部尚书楚忠兴是他的人?
李茂攥着衣襟的手用力收紧。
其实原本冯威霆死后,李茂并不打算与冯家为难,只是……梁王不知道为何非要冯亦程,他迫于无奈才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想要先将冯亦程身边的贴身女婢攥在手心里,以备将来之用。
可谁知道……
李茂想到了已逝的镇国王冯威霆,虽然他与冯威霆算是对立,但却打从心底里敬佩冯威霆的为人,那人的风骨当真是一身的浩然正气,顶天立地!
冯亦程是他最疼爱的嫡长孙,想来就算不能全然继承冯威霆的风骨,也不会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若他手中真有当年他与信王的信件,会攥在手心里不向太子揭发他?
李茂咬了咬牙,此事还需和府中幕僚商议之后再定。
冯锦稚扶着冯亦程下马车后,跟在冯亦程的身边,低声问冯亦程:“长兄今日似乎是在同李茂说,手中有他的把柄?长兄为何要告诉他?威慑吗?”
看得出冯锦稚似乎是不太赞同他将手中把柄告知李茂之事,他拎着裙摆跨入府门,对冯锦稚道:“是威慑,也是为了让他来试探,毕竟李茂可不是我说什么他便信什么的人。”
他一点一点同冯锦稚把话讲明白:“李茂为人小心谨慎,今日一见之后,定会试探我的手中是否真有他的把柄在。若只是试探,李茂出手便不会弄得很难看……”
冯锦稚点了点头,仰头凑近冯亦程听得极为认真。
“如今,我们既然没有将李茂拽下左相之位的打算,那便先稳住李茂,让李茂不敢碰冯家和冯家军给他自己惹麻烦!如此那便必需让李茂明白……冯家有威慑李茂的证据,和收拾李茂的手段,但冯家不愿意主动与李茂为敌。”
这个冯锦稚懂:“所以长兄今日这些话,就是为了逼他动手试探,再向他显示冯家的手段能耐?”
冯亦程点了点头:“先礼后兵,警告过了,他先出手,而后冯家还击,才能让李茂……既不会为了我们冯家手上攥着这份证据,与我们冯家走到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的地步,也不敢再轻易打冯家的主意。届时,冯家掌握主动权,就该李茂上门求和了。”
冯家现在正是需枕戈饮胆,暗地图强之时,冯亦程便需要按住李茂至少……三年!
此次只要李茂敢出手试探,他便能以雷霆手段废了李茂的爪牙。
如此,李茂才会明白,冯家是不愿惹麻烦,并非没有给他制造麻烦的能力,他才会知道冯家虽只剩下孤儿寡母,却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必需要李茂知道疼,知道怕,知道冯家能做的多绝,他才会打从心底的忌惮害怕。
否则,李茂动了冯家的心思,或是……有事没事为远在南疆的冯家军制造麻烦,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他需要冯家平安,需要冯家军顺遂,便需要将李茂按住,甚至让李茂出手护住冯家和冯家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