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亦程的记忆中，董葶芳心量虽然狭小，但绝非是一个不顾念亲情之人。
人无完人，到底是亲眷，冯亦程念着董葶芳的好，能帮一把还是愿意帮一把的。
冯亦程朝着窗棂外看了眼，暮色四合，天际霞色漫天。
清辉院廊庑下的灯已经点亮，霞光灯光交错，将东侧偏房的灰墙同长廊的中的朱漆红柱涂成暖色。
“也不知道太子妃生了没有。”冯亦程道。
今日从太子府出来的时候，说是太子妃发动了。
太子和太子妃一直盼着这一胎能够一举得男，也不知道能否满足心愿。
晚膳时，董葶珍同董葶芳一同来了清辉院，董葶珍千叮咛万嘱咐让董葶芳切莫当着冯亦程的面说要退亲的事情，若是让父亲知道了一定会责罚董葶芳的，董葶芳应了之后董葶珍才敢带着董葶芳一同来。
“表哥尝尝，这是我们两个同二夫人一同做的，应该不腥了。”董葶珍身后婢女拎着的黑漆描金食盒打开，端出汤盅放在冯亦程面前的床几上，“表哥这会儿脸色看着可比晌午好一些了，晌午那脸色煞白……吓死我了！”
“喝了两次药，好一些了！”冯亦程转头望着立在他床榻旁的冯锦绣，“锦绣，你回去照顾望哥儿吧！后日秦朗就要下考场，还需要你帮忙拾掇。”
“没事儿，我同秦朗说过了，今夜陪长兄，明日一早回去。”冯锦绣俯身单手揽着袖子替冯亦程将汤盅打开，氤氲热气伴随着香气迎面扑来，冯锦绣笑着说，“果真不腥了，董家两位表姐果然是好手艺！”
冯锦绣拿起汤勺：“长兄，我来喂你……”
“先晾晾太烫了，你帮我给葶珍和葶芳取些点心来，葶珍的白茶泡的不错，我倒是想尝尝。”冯亦程说着视线朝董葶芳看去，“就辛苦葶芳留在这里照顾我吧！”
董葶芳有些意外，朝冯亦程望去。
冯锦绣知道冯亦程要问董葶芳事情始末，便带着董葶珍先行离开了上房。
听到冯亦程屏退左右，董葶芳双手拘谨攥住裙裾，怯生生抬眸望着靠坐在床头的冯亦程，只见他鸦羽般长发披散肩头，一身的柔弱之感。
高几之上琉璃灯盏映着冯亦程精致清艳的五官，或许是冯亦程面色苍白的缘故，越发显得双眸黝黑深邃。
“葶芳，你与我说实话，不想嫁给符家长房的嫡子，是否是因为符家遭了难的缘故？”冯亦程声音极为柔和。
董葶芳一听这话，眼泪霎时就涌了出来，他就知道旁人都是这么想的。
董葶芳拎着自己的裙裾跪下，对冯亦程叩首：“表哥，我董葶芳对天起誓，若是因为嫌弃符家遭难所以不愿意嫁，就让我烂脸、烂心、烂肚肠，不得好死！”
“葶芳不敢欺瞒表哥，我与符家长房嫡子的表妹文娟交好，听文娟说起符家长房嫡子符安泽种种，的确是倾心的！但我也从未越雷池半步！”
“后来文娟移情他恋……骗我说想要我陪他去同符安泽说清楚，却设计我与符安泽，我……存了将计就计的心思，顺水推舟！以为是为自己挣得的良缘，圆了自己爱慕符安泽心愿……”
董葶芳哽咽难言，低声哭了起来：“哪知道文娟是个两面三刀的，一面同旁人纠缠不清，一面又同符安泽说是我算计他们，好让他落得一个贤良名声！偏偏那个符安泽看着是个聪慧的，可实际上是个眼盲心瞎的，一心偏信文娟，觉得我是个一心攀他们符家高枝的庶女，是坏了他姻缘的歹人，怎么都看我不顺眼！”
在婚事上他一个庶女原本是配不上符家长房嫡子的，但因父亲是大理寺卿，因有和大都城冯家有着表亲关系，符家这才愿意勉强接纳他，后来冯亦程被封镇国公，符家才算是对这门亲事满意了。
“符安泽那娘亲，想着表哥是镇国公……一心想让我帮忙说和，替他们符家长房几个孩子谋前程，我董葶芳只是董家庶女，且先不说……和表哥不如同葶珍那般亲近，就算是我同表哥如同葶珍那般亲近，我也不愿意被婆母这样算计利用！我更怕嫁过去后……符家长房夫人发现我无法替他的孩儿谋前程，我日子必定过的艰难！若要葶芳如此过一生，我宁愿嫁于田头农汉子！”
董葶芳今日说得全都是肺腑之言，这些话他憋了满肚子，没法告诉自己只会掉眼泪的姨娘，更没法告诉只会训斥他的父亲，自然了……也不会告诉高高在上的嫡母。
其实，他知道……旁人家里庶女在嫡母手下讨生活，或许比在他母亲宋氏手下讨生活更难！
但若是他没有见过冯家庶子庶女如何过活也就罢了，见过了冯家庶子庶女亦是被家中看重，他如何能不心生羡慕？
冯亦程点了点头：“你起来吧，我知道了！可这门亲事要退的不伤董家声誉，怕要你受些委屈。”
董葶芳没想到冯亦程竟然愿意帮他，在董家没有人愿意听董葶芳说什么，也没有人愿意为他这个庶女费神。
他忍不住朝冯亦程一叩首：“一时受委屈不要紧，葶芳怕的是一世受委屈！原先……我当当真是被一个情字蒙了眼，甘愿被人当枪使，如今幡然醒悟，这委屈也是我应当受的！”
“好，知错能改，还是董家的好姑娘！”冯亦程唇角勾起笑了笑，“我会请舅母过来商议后，唤符家大夫人过来说退亲的事。也不打紧，退了亲你若是不愿意在大都城，可随我去朔阳，回头让我母亲在朔阳为你寻一门亲事。”
“表哥……”董葶芳陡然满脸泪水，他以为平日里这位表哥同董葶珍亲近，也是瞧不起他这个董家庶女，没想到……表哥对他的心是一样的，他还小人之心揣度表哥不愿意帮他，正琢磨着要不要长跪不起逼迫表哥，没成想还没等他开口，表哥便先说了。
以后，他再也不会如此揣度表哥了。
“我还……我还小人之心！我原本还想脸皮都不要了长跪逼迫表哥救我，表哥……葶芳不值得表哥对我这么好！”董葶芳语声哽咽。
“好了，起来吧！”冯亦程笑着道，“这汤都该凉了。”
“我来喂表哥！”董葶芳忙起身。
“哪有那么娇气，你帮我在背后再垫个隐囊，让我靠着舒服一些。”
董葶芳顾不上沾眼泪，应了一声忙往冯亦程背后垫隐囊，又将勺子递到冯亦程手边：“表哥要是喜欢，葶芳天天给表哥炖药膳！”
“那就辛苦你了……”冯亦程对董葶芳浅浅勾唇，低头用汤匙舀了一勺送到嘴边尝了尝，味道的确好。
不多时，冯锦绣便进来了，笑着同董葶芳道：“葶芳表哥去歇着吧，长兄这里有我和婢女嬷嬷门伺候，葶珍已经候着葶芳表姐了。”
董葶芳瞧出冯锦绣这是要同冯亦程说什么想让他避开，颔首朝着冯亦程行礼：“表哥有什么事派人来唤我。”
冯亦程点了点头：“去歇着吧。”
目送董葶芳出门，冯锦绣拎起裙裾踩着黄花梨木踏脚在冯亦程床边坐下，压低了声音道：“长兄，符若兮将军悄悄过来，在角门求见长兄。”
正在用药膳的冯亦程未曾抬头：“他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可有说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符将军说有要紧事求见长兄，别的没有多说。”冯锦绣见冯亦程放下手中汤勺，将手边帕子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