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萧夏的书房内,一盏烛火散发出昏暗的光芒,梅萧夏静静看着架子上的那把“卧云”,烛火的光辉照在他脸上,映出他眼中的脉脉温情。梅延那白如死灰的脸还在他脑海闪现,他心中有点愧疚,若梅延有个三长两短,他该如何向她交待啊。他知道他们兄弟二人感情向来不和,但没想到梅舒会出手伤害梅延。
碧绿色的卧云散发着清冷的光华,琴弦处依稀可见流光溢彩。梅萧夏轻轻叹了口气,“延儿受了很重的伤,你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怪我?”
“他们兄弟感情一直不好,舒儿也不是有意的,我已经责罚了他。”
“吱呀……”就在梅萧夏对着“卧云”喃喃自语时,突然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来看到琉影端着碗参汤走了进来,她面似桃蕊,眉眼含笑,眸光潋滟。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梅萧夏面露喜色,轻声问道。
“看侯爷书房里还有灯光,就过来看看。”琉影放下参汤,目光落在了“卧云”上,只见这把箜篌通体碧绿,荧光点点,琴柱上雕刻着几片浮云,形态飘逸。“好美的琴啊。”琉影不禁赞道。
“这把琴叫做卧云,与你那赤羽琴一般,也是世间罕见的名琴。”
“琉影竟不知侯爷还有此雅好。”
“呵,姑娘见笑。这把琴的主人……并非我……”
“琴映人心,琉影看这卧云做工精美,形态洒脱,想来它的主人也是风雅高洁之人。”琉影轻轻轻抚着“卧云”,目光却是落在梅萧夏脸上。
“她的确是风雅淡泊……”梅萧夏线条刚硬的脸上浮出一丝柔情。
琉影心中已了然,嘴角弯出一道戏谑的弧度,转瞬而逝。她的眼睛转了转,娇声道:“若琉影所言不差,卧云的主人就是给侯爷弹《箜篌引》的那个人。”
梅萧夏看了一眼琉影,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人对侯爷而言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所以侯爷才会对那首《箜篌引》念念不忘,还把卧云留在身边。琉影也一样,送给琉影赤羽琴的人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可是琉影每次看到赤羽就感觉他还在身边陪着我,放佛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种感觉侯爷肯定深有体会。”琉影看了一眼梅萧夏,见他若有所思,接着说道,“琉影想,疏萼别院里的那株梅树对二公子而言,就像卧云对侯爷一样,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旁人碰不得,一碰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这才是你今晚过来的原因?”梅萧夏看着琉影,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芒。
“二公子对琉影有恩,琉影不忍看他伤心。况且,琉影心想,侯爷将门出身,却在山庄内种下大片梅树,想来也和卧云的主人有关。那么二公子以梅思母,和侯爷睹梅思人异曲同工,若把梅树砍去,二公子伤心不说,侯爷不也是毁了初衷。”
梅萧夏听了琉影的话,沉默无言。片刻后,他抬起头说道:“舒儿说得也对,我对他娘……罢了,本来就无此意,疏萼别院里梅树就留着吧。”
琉影松了口气,娇花照水般的容颜明光闪烁,“琉影替二公子谢过侯爷。”
“送你赤羽琴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他为什么离开你?”忽然,梅萧夏问道。
琉影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刚才还明媚照人的眸光也一点点变冷,看向梅萧夏的眼神中也暗藏着森森恨意,只是那么一刹那就要喷薄而出。
梅萧夏看着琉影,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他死了,早就死了。”琉影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她紧紧握住袖子里的拳头,生生地将满腔怒火与怨恨压了下去。她顿了顿,接着道,“但是,我一定会报仇!”
梅萧夏没有说话,他突然感到来自心底的一股森寒之意。
次日清晨,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落梅山庄的管家指挥着下人铲除积雪,山庄内随处可见落了一地的梅花和被积雪压断的树枝。疏萼别院那株高大的梅树伸处墙角的枝条已被福伯让人剪掉了,断枝出露出苍白的年轮,似乎在诉说着它的命途多舛。
梅舒站在梅树下怔怔出神,记忆中,娘总是在黄昏的时候拿着本诗集坐在树下翻阅,或是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喃喃咏诵一首词:“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枝依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淡淡晚风里,娘冰绡缟袂,素带随风,纤巧细弱似欲飞去。那时年幼他其实听不懂娘在说什么,只是隐约知道和梅花有关,可是明明是春末夏初,哪来的梅花。但是娘眉宇间那种坚贞不屈,至今都留在他心底。
爹不常来疏萼别院,有时甚至一连几个月都看不到他的人影。他常常一个人在树下抓蛐蛐玩,后来有了烛儿,他就带着烛儿一起玩。春天的时候,他抱着烛儿坐在树下,看着荷塘里饲养的水禽游来游去,夏天,他在树下捉了好多萤火虫,放在烛儿的帐子里,逗得她咯咯直笑。秋天荡秋千,冬天拾梅花……这棵树承载了他太多太多的回忆,他怎么可能让人砍掉它……
“你又在想你娘了?”忽然后面传来一阵低沉的男声,梅舒皱起了眉头,知道是他来了。回头发现梅萧夏果然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梅舒没有说话,寒风吹起他的锦罗白袍,气韵里散发出清傲神姿。
梅萧夏看了看四周的景物,忽而有些感慨道:“多久没来疏萼别院了,一点都没变,跟洛阳侯府里的院子一模一样。”
“原来你还知道这是疏萼别院,我以为你都忘了呢。”梅舒冷笑。
“舒儿,我是你娘的丈夫,你的父亲,我怎么会……”
“丈夫?父亲?”梅舒冷笑着打断梅萧夏,暗哑的声音里压抑着悲痛与愤懑,“我娘病危的时候你这个丈夫在哪?烛儿离开的时候你这个父亲又在哪?呵呵,你堂堂靖西侯,竟连自己的妻儿都庇护不了!”
“烛儿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你不是不知道!”梅萧夏眸光也变得黯淡,想起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心里也是一阵疼痛。
“那我娘呢?!我们母子三人被林夫人赶出家门时你为什么也不闻不问?”
“你……”梅萧夏的目光黯了黯,那双曾睥睨沙场的眼睛中浮出一丝郁色,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梅舒那满含质问和失望的眼神,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半响,他才轻声开口,“是我对不起你娘,当年的事情我虽然对你们母子有愧,但从来没后悔过!琉影说的对,这株梅树对你而言有特殊的意义,那就让它留着吧,以后不要和你大哥起冲突了。”梅萧夏说完,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疏萼别院。
“你对我娘有过情谊吗?还是说你娶她只是为了刺激林夫人?”梅舒对着梅萧夏的背影问道。
梅萧夏停住脚步,空中飞舞的雪末落在他已经花白的发上,让他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忽而多了几分萧索,他没有回答,停了片刻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梅舒望着他父亲的背影,眸中风雪肆拂。
梅延醒了,早上刚醒。昨夜月萝看到梅舒跪在门外,琉影陪在他身边,不知为什么她突然会骗他们说梅延醒了,其实那个时候梅延高烧不退,根本不可能醒过来。可能是不想看到他们冒着那么大的风雪等在门外,毕竟梅延什么时候能醒也不是他们能左右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让他们跟着受苦。
梅延一醒过来,知道自己躺在疏萼别院,立即让人将他送回来,他一刻也不想呆在那里。他伤得太重,稍一移动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可他硬是咬着牙让人把自己从疏萼别院抬回自己的屋子。
此刻,月萝站在软塌边看着软塌上昏昏欲睡的梅延,他的脸色还是白如缟素,脖子上裹住厚厚的绷带。这位平日里目含戾色的梅大公子此时竟是如此的脆弱,脆弱到如同秋风里的一片枯叶,顷刻间就会失去生命。
月萝握了握拳头,心中那颗仇恨的萌芽像吸足了养分般迅速长成参天大树。她咬着嘴唇,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皎洁如月的脸上泛起冷光。
只要轻轻用力,他就……可是,如果他死了,那……
月萝的手微微抖动,眸中的光芒剧烈变化着,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可是,万一连累到她又该怎么办……
“当当当……”就在月萝满心纠结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月萝平复下情绪打开了门,只见一位丫鬟拎着一大包药站在门外,“月萝姐姐,这是张大夫给大公子开的药,你收好。”
“嗯,谢谢你了。”月萝接过药端详片刻,心中忽而闪过一道亮光,她的嘴角弯出一丝极淡极淡的笑容,那般的动人却又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