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把琉影和妙枫拉上岸,琉影不通水性,加上正在化冰的河水冰冷刺骨。琉影身子本来就弱,再这么一折腾,救上岸时已经昏迷了过去。妙枫虽还未昏迷,却也是脸色苍白,牙齿冻得直打颤。
“怎么回事?!”梅萧夏见完王恒笙,准备回书房,老远就看到这边闹成一团,就走过来看看。下人们立即给他让出条道。梅萧夏看到面色苍白,已经昏迷的琉影,神色一惊,不等下人们回答,二话不说抱起琉影就跑,“快去喊大夫!”
下人们看到梅萧夏带走了琉影,互相嘀咕了几句就很快散开了。梅延走到跌坐在地上,浑身湿答答的妙枫旁,忍着笑,问道:“枫姨,你没事吧?”
妙枫恨恨地瞪了梅延一眼,眼中燃着熊熊怒火,那般的猛烈,带着刻骨的怨毒,似乎下一刻就要喷薄出来,把她看到的人都化成灰烬!原本若花般娇艳的面容,此刻却因愤怒和折辱而变得扭曲和狰狞!
她当然折辱,怎么能不折辱!她和琉影都落了水,梅萧夏却只看到琉影,完全无视了她!到底谁才是落梅山庄的女主人?!是自己,还是她琉影!
妙枫冷笑,挣扎着站起来,一把推开准备上前扶她的小丫鬟,自己一瘸一拐的走出的走出水榭。眼中的怨毒向毒蛇般吐着丝丝毒液。
不雪今日之辱,她妙枫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梅延看着妙枫渐渐走远的身影,嘴角弯出丝冷笑。不知何时,月萝又回到了他的身后,水榭里只剩下他们主仆二人。梅延回头紧紧盯着月萝皎洁如月的面容,冰冷的目光如同无数把利刃般在直直刺向月萝。他沉吟了片刻,轻笑道:“琉影落水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你刚才大呼大叫的样子,别人还以为是我死了呢!”
月萝没有说话,她抬头对上梅延冷飕飕的目光,幽黑的眸中还是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和刚才大声呼救的慌乱判若两人。
梅延冷笑,他伸手轻轻捏住月萝的下巴,英俊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把鼻子凑到月萝耳边,轻轻嗅了嗅她发上的清香,滚热的鼻息扑在月萝的脖子上,他轻声开口:“很多事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就真不知道了吗?”
月萝眸光一乱,瞬间,又恢复如初。
梅舒晚上回山庄时就听福伯说起白天的事,他顾不得赈了一天灾的疲惫,放下东西就要去缈音阁,福伯拦着了他,“侯爷现在在缈音阁,你就这么跑过去,侯爷会不高兴。我问过拥翠,她说琉影姑娘没有大碍,歇息会就好。”
“不要紧,他知道我和琉影走的近。何况,琉影是我带进的落梅山庄,我答应她护她周全,就算他在又怎么样!”梅舒不顾福伯阻拦,急忙向缈音阁跑去。
梅舒跑到缈音阁的时候,正好遇到准备离开的梅萧夏。梅萧夏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你是来看琉影的?”
“是,琉影在醉凰楼时就与我相识,我自然该来看看她。”梅舒坦然道。
“她还没醒,你看一眼就回去吧,别打扰她休息!”梅萧夏似乎有些不快道。
梅舒点了点头,跟着拥翠走进缈音阁。
卧房内,烛火摇曳,紫金炉中散发出瑞脑的清香。琉影躺在软塌上,盖着厚厚的绒被,脸色苍白如灰,眉间那朵寒梅被河水冲淡,如凋零了般透出一丝萧条之景,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上甚至还挂着几滴水珠,越发楚楚可怜。
梅舒心中一痛,像是被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他正准备上前,只见拥翠伏在琉影耳边,轻轻说道:“琉影姐姐,二公子来了。”
琉影慢慢睁开眼睛,转过头来对梅舒挤出丝笑容:“你来了。”
梅舒诧异:“你醒了?”
“早醒了,刚才老头子在这,我不想与他费口舌而已。”拥翠拿块枕头让琉影靠起来,琉影嘶哑着声音道,“拥翠,我的琴呢?快拿来给我看看!”
“琴在这呢,侯爷派人捞上来了。”拥翠急忙把架子上的赤羽琴拿给琉影。
琉影看着失而复得的赤羽琴,百感交集。她轻轻轻抚着赤羽琴,像一位慈母轻抚着刚出生的婴儿,满眼都是疼惜。只是,阿远送给她的这把赤羽琴,不仅断了一根弦,可能因为落水时碰到了河底的石头,琴身上出现了几道痕迹,连装饰琴身的孔雀翎毛也糟践的不成样子。琉影心中一恸,泪眼簌簌而落。
这是阿远在她生辰那天送给她的礼物,是阿远唯一留下的东西,而她却没能保护好它。琉影抱着箜篌,泪如雨下,悲痛和自责充满胸腔,忽然头疼欲裂,脸色更加苍白,她口中喃喃道:“阿远,对不起,对不起……”
梅舒看在眼里,心中有丝疼惜,也有丝愤怒。他责备道:“就为了一把琴,你就不顾性命,不论生死也要跳下去?!”
琉影感觉到梅舒语句中忽然出现隐隐的怒意,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梅舒,啜泣道:“这是比我的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呵”梅舒冷笑,“那你的命还真轻贱,一把箜篌就抵得了你一条命!”梅舒不知哪来的怒意,或许是因为她不顾自身性命也要去捞一把琴,也或许是看到她悲痛欲绝和深深自责的样子……
琉影听他这么说,也有些恼怒,她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梅舒略带寒意的目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摇了揺头,“你不会明白!”
“我当然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梅舒从未责怪过琉影,这次却真的动了怒,“但我明白,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世间万物再怎么珍贵也不及生命珍贵!你不顾自身安危就跳下去,你当真明白你在做什么?!”
“这是阿远留给我的!”
“你要是搭上性命,你的阿远就能活过来了吗!”
“你没有失去过最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会明白我的感受!”琉影见他生气,心中也像撒了醋似的酸楚,她含着泪光冷笑,有些赌气道,“你知道失去至亲至爱是什么感受吗!何况,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梅舒面色一沉,幽深的眸中浮现出淡淡寒意,他咬着牙冷冷道:“好!你自轻自贱,与我何干!是我多管闲事了!”说完,一甩衣袖,转身就要离开。
“二公子……”一旁的拥翠见他二人突然吵了起来,急忙想拦住梅舒。
“让他走!”琉影叫住她,苍白的脸颊因动怒而泛起淡淡的红霞,眉间的那朵用朱砂勾勒出的寒梅黯淡无光。
“琉影姐姐,二公子是为你好……”拥翠用眼角偷偷瞄了一眼琉影,轻声道。
琉影没有说话,眸光黯了下去,心中突然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什么。她轻轻摇了摇头,想把那种没由来的失落感赶走,头却更痛了,四肢也没了力气,她把琴递给拥翠,缓缓躺了下来,眼前浮现出梅舒离开时满是失望与愤怒的神情,心脏忽而一颤,似乎漏跳了几拍。
梅舒回到疏萼别院时依然怒气未消,他很少发火,即便是对梅延和妙枫,他也只是冷冷的不予搭理,但这次,却是难得的动了气。桌子上放着福伯新做的桃酥,福伯的桃酥是和娘学的,梅舒甚至能闻到桃酥散发出的淡淡清香。然而,他却并没有碰他,而是抬头望着墙上的那幅画。
画中的女子云鬓月颜,出尘无俗。她倔强的望着漫天飞雪,眸光纯澈得能让风雪失色。身后的梅花迎雪绽放,那般的清姿傲骨,却分不了那女子半点风采。
梅舒望着那女子怔怔出神,恍惚间,画中女子活了过来,她拉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从画中走了出来,脸上的笑容满是疼惜与爱怜。
“哥哥,抱抱……”那小女孩带着纯真烂漫的笑容向自己伸出双臂。
梅舒伸出手,想去抱住那小女孩,可就在手指要碰到她的那天,小女孩和那位女子突然像烟尘般飘然散去,而他手指碰到的只是那冰冷的墙壁。
一滴泪落了下来,滴在那盘还散发着清香的桃酥上。
娘,烛儿……梅舒摇了摇头,神情落寞。琉影说他不知道失去至亲至爱的感受,他怎会不知道。娘和烛儿都是死在自己面前,那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感觉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只是,娘在弥留之际对他说,要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一切才有可能,可惜琉影却不明白。
烛火的灯光照在梅舒的脸上,给他白皙的皮肤染上一层淡淡的红霞。他拿起块桃酥,轻轻咬了一口,忽然想起琉影那天晚上送过来的桃酥,也很香甜可口。梅舒眉头微微蹙起,心中有些懊悔,他放下桃酥,从胸腔中无声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