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说什么?是你给梅延下的毒?”琉影看着刚醒来的月萝,惊道。
“是我!”月萝平静地点了点头,“你还记得去年梅延被梅舒误伤的事吗?”
“你是说梅延要砍掉疏萼别院里那棵梅树的时候?”
“嗯,那次梅延也是伤得很重。我本想直接杀了他,但又怕连累到你和梅舒。即便如此,我不能轻饶了他,所以就在他的药中加入了慢性毒药血砂。”
琉影一惊,她没有想到月萝在那个时候就开始对付梅延了,难怪她会一直跟在梅延身边。琉影眸光黯了黯,声音哽咽:“姐姐,你都知道了是吗?”
“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了!是梅延杀了阿远!”
“姐姐,我有很多话想问你……”琉影依偎在月萝瘦弱的肩上,喃喃道。
“姐姐知道你想问什么,别急,我一一说给你听。”月萝轻笑。
原来出事那天,阿远带着她们从后门逃跑,月萝是被掉下来的火柱砸晕了,而阿远和琉影当时都以为她死了!月萝很快就醒过来,她在到处都是火焰和哭声的林府中不停寻找阿远和琉影的身影,却不小心被奉命来逮捕林府奴仆的官差带走。当她被带到后院时正好目睹了阿远被梅延杀死,琉影被梅舒救走的一幕!
“阿远就死在我的眼前,他还穿着我给他做的新衣服。你也被梅舒带走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是敌是友,我以为你和夫人她们一样,要流放六千里。”
“他们把我卖到了窑子,我想尽办法逃了出来。逃出来后我多方打听,才知道杀阿远的人原来是梅萧夏的长子!他们一家从洛阳搬到建康,我就跟着来到建康!他们要新买几个下人,我就趁机把自己卖了进来。”
“所以你才会出现在梅延身边,你是想找机会为阿远报仇。”
“是的,但是梅延这个人生性多疑,我一直都没有机会下手!而且,我在山庄内看到梅舒,我这才知道那天救你的原来是梅家的人。我不知道他救你是何用意,我偷偷跟踪过他,发现……”月萝突然停了下来,嘴唇动了动没有再说下去。
“对亏他救了我,不然我就看不到姐姐了。”琉影哽咽道。
“小羽,你知不知道梅舒为什么要救你?你问过他吗?”
“我问过,他说我对他有恩,救我是为了还昔日的恩情。”
月萝的眸光变了变,看琉影的样子似乎并不知情。既然不知情,那就算了吧,梅舒不会伤害她的。何况,琉影对他怕也是情根深种了吧。
“那后来我来了落梅山庄姐姐为什么不与我相认?”
“你怎么与你相认?你这丫头太鲁莽。你和我不同,我出现在这里无可厚非,但你不能,你本该流放,你要是出现在这里就是欺君之罪啊!况且,我知你心性,你来落梅山庄肯定也是为了报仇,我多次暗示你离开,你都不听。”
“你装作不认识我,是怕日后事发会连累到我!姐姐,你知道我看到你还活着有多开心吗?!我不怕连累,我只想和姐姐在一起。”
“可是我不够谨慎,让梅延发现了我的来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但应该是在我偷偷向你送信之后。”
“送信?!”琉影眸光一亮,想起一件往事,“梅舒被刘尚善陷害的时候,是你告诉我灾粮在万粟坊?!”
“对,整件事其实都是梅延唆使,正巧被我听到了一些。”月萝点了点头。
琉影没有说话,原来月萝一直在暗中帮助自己,心中大为感动。
就在琉影拉着月萝话旧的时候,王恒笙告诉梅萧夏,给梅延下毒的人是一个苗疆大夫。他借给妙枫看病的契机进入落梅山庄。至于他为何要下毒,据说是向梅延索要钱财偿还赌资,被梅延拒绝后怀恨在心,下毒谋害!
梅延和妙枫知道王恒笙在胡说八道,但怕那位苗疆大夫供出他们合谋给琉影下蛊的事。梅延看出来了,王恒笙根本就是和梅舒他们一伙的!虽然知道下毒的另有其人,但王恒笙坚持说是苗疆大夫,他也只得作罢。而梅萧夏看梅延默认了,便将苗疆大夫交给官府处置,嘱咐梅延好好将养,万事小心。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琉影脸上的伤口在墨央的帮助下,不出十天就已经愈合了,但是留下了一条淡淡的疤痕,即便如此,她依然容光艳丽。
有个这个疤痕,她就没那么像云黎了吧。琉影看着铜镜里的人,忽然很希望这条疤痕就这么留在脸上。如果她不再像云黎,梅萧夏会不会伤心呢?!
“这个药膏真的很神奇,再过几日连疤痕都会消失了。”月萝看她神情恍惚,轻声安慰道。月萝醒了后没有回梅延那里,而是留在了缈音阁。梅萧夏以为她们投缘就同意了,另外派人去照顾虚弱的梅延。
“是啊,是啊!”拥翠接话道,“我几天看到二公子,他的手还肿着在呢。”
琉影心一抖,墨央说这盒药很稀有,她也只有一盒,就给了琉影。琉影拿起还剩半盒的药膏,对拥翠道:“拥翠,帮我把珍藏的春华酿取出来。”
拥翠答应了一声就去取酒。而月萝看着琉影的侧脸微微一笑。
疏萼别院内,几棵桃花开得如霞似锦,晚风过处,落英缤纷。琉影取出春华酿,对对面坐着的男子微微一笑,“我终于知道你其实不喜欢春华酿。当年,烛儿因为打翻了林夫人的春华酿才使你们母子被赶出家门。”顿了顿,琉影接着道,“我的春华酿是阿远教我酿造的,酿造之法与林府秘传的有些不同。这是最后一坛,你能否陪我喝上几杯?”
梅舒轻笑,一片花瓣落在琉影的发髻上,他伸手帮她拂了下来,温润开口:“我不是不喜欢春华酿,只是解不开心结。但是你酿造的,我都愿意一尝。”
琉影点了点头,斟满酒杯,轻笑道:“酒中加了药草,对你的伤口有益。”
“琉影,你怪不怪我让墨央救大哥?如果不救他的话你的仇就报了。”
“怎么会怪你。你和我一样恨他,你这么做自然有你的考虑。何况,墨央是个大夫,心性至善,侯爷相求,她也不忍心见死不救吧。”
梅舒释然,两人相视一笑。
夕阳的余晖下,两人推杯换盏,浅声低语。不知不觉,一坛酒已经见了底,而两人在春华酿的酒香中昏昏睡去。
梅舒醒过来的时候,月亮很亮。空气中浮动着桃花的清香,和春华酿的香气交错在一起。晚风徐徐,花瓣簌簌而落,假山上的水鸟已经进入了梦乡。月光映照着他们的脸——天地间的一切忽然间显得从未有过的静谧。
他抬头望向夜空,心里充满了长久未曾有过的宁静。明月年年升起,桃花年年飘落,可他从未留意过生命本来就应该是如此的宁静和美丽。是什么时候起,他的眼里很少看到桃花了呢?是从烛儿离开后吧。他曾固执地认为,没有烛儿在树下跳跃的桃花,都是虚幻易碎,毫无生气。可是今夜,桃花居然如此美丽。
烛儿死后的这些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嗯……”趴在石桌上睡的人动了动,嘀咕了一句,将身子蜷起。
沉浸于这一刻宁静的他惊醒过来,看了看醉得人事不知的琉影,桃花落满她的裙摆,脸上泛着红霞,连眉间那朵桃花也熠熠生辉。梅舒不由得摇了摇头:还是一点也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样凉的的夜,趴在石桌上容易着凉吧。
他把她从桌上扶起,想让她搬到旁边的榻上。然而她头一歪,顺势便靠上了他的肩膀,继续沉沉睡去。他有些哭笑不得,只好任她靠着,一边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到熟睡人的身上,将她抱紧,眸光是潋如山水的无限柔情。
“阿远……”忽然之间,听到她喃喃说了一句,“冷……好冷啊……”
她微微颤抖着,将身体缩紧,向着他怀里蜷缩,仿佛一只怕冷的猫。沉睡中,她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茫然和依赖,仿佛寻求温暖和安慰一样地一直靠过来。他不敢动,只任她将头靠上他的胸口,蹭了蹭,然后满足地叹息了一声继续睡去。
他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漏跳了几拍,而她睡得那样安静,脸上还带着未退的酒晕。他轻轻地笑了,然后看着雪中的月亮出神。
天地一时间显得如此空旷,却又如此的充盈,连落下来的花仿佛都是温暖的。
他望着怀中睡去的女子,心里却忽然也涌起了暖意。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生命是一场负重的奔跑,他和她都已经疲惫不堪,那为什么不停下片刻,就这样对饮一夜?这一场浮生里,一切都是虚妄和不长久的,什么都靠不住,什么都终将会改变,哪怕是生命中曾经最深切的依赖,也抵不过时间的摧折和消磨。
唯有,此刻身边人平稳的呼吸才是真实的,唯有这相拥取暖的夜才是真实的。
这种感觉……便是相依为命吧?梅舒忽然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