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乌黑如墨的云滚向天边,偶有圆月的一角,忽隐忽现,那是淡红色,血色。
面前一片沙地,一株枯木,一只昏鸦,一段悠远的笛声,曲子是《定风波》:“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风雨无情,归往何处?
长丰镖局的大旗在烈风中展动,这已是他们出行后的第四天。
常恨距离押镖队伍很近,始终能看到长丰的旗帜。他的后面,是邓百舸与伙伴们。
韩纪指引着队伍行入茂密的长草中,远远近近的泥潭中漫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这里还算不上是沼泽地,但一样埋葬了许多无名的冤死鬼。灵魂升天后留下的腐尸,成为蝇虫的美味佳肴。
韩纪喝令队伍减速慢行,他虽然很熟悉这条死寂的山路,但保险起见,必须毫不松懈地观察四周,确定危险的因素和安全的路线。
西面是开阔的草地,有几块黑色卧石,猛兽一般蹲伏在夜色里。东面是一座陡峭的高山,山底乱石林立,犬牙交错。
韩纪让队伍穿过草地前行,他估计天黑透之前将赶到不远处的镇子里。
人马推拉着几挂沉重的镖车,铁轱辘碾压着沙地,泥水在车辙里汇聚后,被紧紧跟行的趟子手们踩得水花四溅。
辘辘的车轮声和队伍的喘气声,刺破了沉寂的夜。
突然,在西天淡抹了最后一丝余光,云散开,露出血月时,大家同时看到前面一块巨大的黑石上盘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队伍最前头的一名年轻的护镖手在痴呆的目光中惊叹出声。
月光披下来,照在女人水波般赤裸的肌肤上,她竟一丝不挂。
韩纪打出手势,示意大家准备战斗。有经验的镖师们都抽出刀来,攥紧马缰。
女子背对众人,正抖动纤纤玉指轻轻梳理乌黑绵长的飘发,月光如银,映得她光滑的背脊闪起淡淡幽光。
韩纪冷沉着脸,又静默了一阵,命令三十人先押送一辆镖车走过去,留下的人提起胆来小心戒备。
先行的队伍开始徐徐移动,他们经过女子身畔时,都屏住了呼吸。
不知何时,女子已唱起歌来,还是那么幽怨哀伤,还是那首《定风波》,只不过,词已变了。
“愁遍世间冷暖,不搭理,心切切只为梳红妆,何谈泪眼向谁抒,到尽头,惟把真心误。”
歌声变得婉柔悲戚,慑人心魄。
女子缓缓回过头来,一捧云发遮住半张面容。
众人看到一只明亮妖媚的眼睛和半片鲜红如火的嘴唇,真是人间艳姬。
韩纪眼光里扩出一片火焰,他浑身的肌肉霎时间绷得象钢铁一样坚硬,如一头正在捕食的猎豹,蓄意发动最淋漓的攻势。
先前那名发出惊叹声的年轻人,此时张嘴裂鼻,瞪着一双鱼眼呆呆望着那女子,随着怦怦的心跳声,嘴角竟淌下口水。
女子神色凄然,轻语道:“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
柔肩微微一颤,似乎是挑逗的动作,便有六六三十六枚细如牛毛的毒针飞进那年轻人的双目。
年轻人悲嘶倒地,顷刻而亡。
女子又是手指轻弹,几十点银光卷向镖师们中央。韩纪丝毫没有犹豫,贴地一滚,黑袍脱下,往空中挥裹,暗器全被包住。
一名镖师便在同一时刻掠入半空,剑已在手,直刺女子面门。
女子手里忽然多出一柄两尺长的银剑,剑光如水,流向镖师的额头。镖师没有放弃他拼命一击,所以在他落地时,头上多了一个血洞,而他的剑,飞落在七丈之外。
最近前的一个镖师吓得目瞪口呆,在他张嘴呼叫时,女子美丽的身体已经掠风而过,她在半空里披上一件红缦纱衣,银剑从纱衣的红光里透出来,插进这名镖师的嘴巴,穿透喉管。
一瞬间,死了三个人。
常恨与邓百舸等人及时赶到,巴秀娘惊道:“唐怜星!”
劫镖的女子正是江南四大美女之一的玉狐狸唐怜星。当下她笑道:“邓百舸,几日不见,人家还怪想你哪,看到我你高兴吗?”
慕纤纤骂道:“你这妖女,为何滥杀无辜,直管来对付我们,快放行长丰镖局。”
唐怜星咯咯笑道:“这怎么能怪人家呢,谁叫他们爱管闲事,帮袒你们呢,小妹妹呦,你以为假扮成押镖的就可以混到河北去吗?”
常恨冷冷道:“姓唐的,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就能拦住我们这么多人吗?”
唐怜星乐道:“呀,你不说话,人家还真认不出你是大名鼎鼎的刺客常恨呢,怎么?刺客生意不好做吗,跑来押镖啊,那才几个钱哪,我看,你不如跟我合作吧,一次就挣个够。”
常恨道:“少废话,我会拿你挣的钱给你镶一个银棺材。”
唐怜星变脸道:“你以为你是谁啊!难道我真会一个人来吗?哈哈,今次叫你们有来无回。”
常恨正要拔剑,突然一双松木皮般的手爪自地下伸出,抓住他的脚髁。他冲天而起,剑光一闪,那双丑恶的手爪断开,地下冒出一股血水。
紧随其后,地面处处塌陷,几十个镖师惨叫着被拖进地底。韩纪喊道:“大家休要惊慌,一起将剑插入地下!”
所有的人依言而行,地面上插遍剑矛,地下的偷袭者竟有半数被杀,这从地面冒出的血水来看就一清二楚。
常恨道:“地鬼兄也来凑热闹,真是给恨面子。”
没人回答,只有唐怜星在和韩纪正激烈拼斗,唐尘和杨京上前协攻。
众镖师已乱成一片,为躲避地下的袭击,纷纷挤上镖车、巨石,呼喝喊叫。
常恨强提一口气,飞到近旁一株枯树上,低头看时,见沙地上拱起一条条流动的土堆,顶上突起尖刀,既能防御又能攻击。而且这些蚯蚓般窜动的沙堆依照八卦阵法穿插,很难破除。
几个人影从镖车之下缓缓升起,他们的刀劈开了木板,露出里面。
人!镖车里是人!三个人!
巴秀娘叫道:“平姐!是平姐!”
唐怜星回目疑道:“怎么会是他们?搞什么名堂呢,地鬼,不是金银珠宝很失望吧,但杀了这三人却可以换来荣华富贵喔。”
流动的土堆转而齐聚向镖车里被捆绑的三个人。
一个提前上车的人连续砍翻三个镖师,将刀递向平儿的咽喉。
邓百舸启动了,他不能看着昔日的救命恩人死在眼前。
他横穿过去,口里大叫:“纳命来!”土堆下的人都停止不前,等待邓百舸气尽坠地时一举围歼。
邓百舸运气于胸,落地时踩在一名鬼卒微微露出的头顶上,那鬼卒脑骨碎裂时,一片耀眼的白光绞过来,在扬起的飞沙里卷向邓百舸的双腿。
幸亏有常恨,他一直静察着地鬼的身影,随时准备反扑。
当地鬼的刀探出地面时,常恨已经从树枝上高高跃起,一剑刺向地鬼的天灵。
刀划破邓百舸的鞋底后,忽悠隐没,常恨的剑只刺在土壤里,但总算救了邓百舸一命。
慕纤纤等四个女孩也闯入八卦阵,欲救援平儿三人。
邓百舸顺利地落在镖车上,一剑荡开鬼卒的鬼头刀,护住平儿。
常恨已然遇险,八卦倒旋,土堆来往反复,不断挤压他的方寸之地。
风声里,两个人影由远及近,双双落地,红装人的脚板踏出深深的沙坑,好浑厚的内功。
那黑袍人却是邓百舸认识的——红枫山庄的洪三。
刚被撕去封口条的平儿惊喜道:“洪大哥,是你吗?洪大哥,你还活着……”
思念和快乐簇拥着泪水夺目而出,笑容在泪光里迷人绽开,生命也为那真挚的热爱被赋予意义和希望。生命就是希望!
乍见洪三的侯羽华和路霜也悲喜交加,邓百舸割断捆缚他们的绳索,他们便孩子似地抱着洪三无言而慰,平儿与洪三对视,两人的眼神里满是唏嘘感叹,满是喜悦牵挂。
洪三道:“我还在。”
平儿道:“这不是梦吧,洪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洪三道:“平儿,待我先杀光碍眼的恶贼后,再细细告诉你,我还要知道你们是怎么被关在镖车里的。”他见平儿等三人气血贫亏,酸软无力,显无作战能力,心中不由怜惜。
邓百舸道:“洪大哥,和你同来之人却是谁?”
洪三笑道:“他就是乔三木。”
此时,乔三木正翻开两掌,正宗的开天掌带出隐隐紫气。他的双腿一踢一收,迈得正是地道的七星步法。他两掌越舞越快,脚步越走越奇,紫气上脸,显然功力提升到极至。
常恨的压力逐步减轻,定睛看时,发现围绕乔三木移动的土堆都显出乱象。
乔三木的真气扯裂了一条布袍,那破布飘在空中,他右掌挥出,破布顿变成无数碎片。红衣涨得鼓鼓的,一张脸给紫气渲染成狰狞的天神,七星腿踢起老高的沙土,飙射出一条粗粗的弧线,沙土很快将他罩在朦胧中,这是最好的攻击时机。
乔三木冲常恨喊道:“配合我!”身影便光一般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