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之十四班婕妤
班婕妤者,左曹越骑班况之女,汉孝成皇帝之婕妤也。贤才通辩。始,选入后宫为”小使”,俄而大幸,为”婕妤”。
成帝游于后庭,尝欲与婕妤同辇。辞曰:“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之末主乃有女嬖。今欲同辇,得无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太后闻而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每诵诗及窈窕﹑德家﹑女师之篇,必三复之。每进见上疏,依古礼。
自鸿嘉之后,成帝稍隆于女宠。婕妤进侍者李平,平得幸,立为婕妤。帝曰:“始卫皇后,亦从微起。”乃赐平姓曰卫,所谓卫婕妤也。
其后,赵飞燕姊妹有宠,骄妒,谮诉婕妤云:“挟邪诅祝。”考问班婕妤,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且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如其无知,诉之何益?故弗为也。”上善其对而怜闵之,赐黄金百斤。
时飞燕骄妒。婕妤恐久见危,求供养皇太后于长信宫。上许焉。婕妤退处东宫,作赋自伤曰:“承祖考之遗德兮,荷性命之俶灵;登薄驱于宫阙兮,充下陈于后庭。蒙圣皇之渥惠兮,当日月之盛明;扬光烈之翕赫兮,奉隆宠于层城。既过幸于非位兮,窃庶几乎嘉时;每寤寐而累息兮,申佩离以自思;陈女图而镜鉴兮,顾女史而问诗。悲晨妇之作戒兮,哀褒﹑艳之为尤;美皇﹑英之女舜兮,荣任﹑姒之母周。虽愚陋其靡及乎,敢舍心而忘兹?历年岁而悼惧兮,闵繁华之不滋。痛阳禄与柘观兮,仍襁褓而离灾,岂妾人之殃咎兮,将天命之不可求?白日忽以移光兮,遂奄莫而昧幽,犹被覆载之厚德兮,不废捐于罪尤。奉供养于东宫兮,托长信之末流,供沥扫于帷幄兮,永终死以为期。愿归骨于山足兮,依松柏之余休。”重曰:“潜玄宫兮幽以清,应门闭兮禁闼扃。华殿尘兮玉阶苔,中庭萋兮绿草生。广屋荫兮幨帷晻,房栊虚兮风冷冷。感帷裳兮发红罗,纷悴縩兮纨素声。神眇眇兮密靖处,君不御兮谁为荣?俯视兮丹墀,思君兮履纂。仰视兮云屋,双涕下兮横流。顾左右兮和颜,酌羽觞兮销忧。惟人生兮一世,忽壹过兮若浮。已独向兮高明,处生民兮极休。勉娱情兮极乐,与福禄兮无期。绿衣兮白华,自古兮有之。”
至成帝崩,婕妤充奉园陵,薨,因葬园中。君子谓:“班婕妤辞同辇之言,盖宣后之志也;进李平于同列,樊姬之德也;释诅祝之谐,定姜之知也;求供养于东宫,寡李之行也。及其作赋,哀而不伤,归命不怨。”诗云:“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谖兮。”其班婕妤之谓也。
卷八之十五汉赵飞燕
赵飞燕姊娣者,成阳侯赵临之女,孝成皇帝之宠姬也。飞燕初生,父母不举,三日不死,乃收养之。成帝常微行出,过河阳主,乐作。上见飞燕而悦之,召入宫,大幸;有女弟,复召入,俱为婕妤,贵倾后宫,乃封父临为成阳侯。有顷,立飞燕为皇后,其弟为昭仪。
飞燕为后而宠衰,昭仪宠无比。居昭阳舍,其中廷彤朱,殿上漆,砌皆铜沓黄金涂,白玉阶,壁往往为黄金釭,函蓝田壁玉,明珠﹑翠羽饰之。后宫未尝有焉。姊娣专宠,而悉无子。娇媚不逊,嫉妒后宫。
帝幸许美人,有子。昭仪闻之,谓帝曰:“常绐我从中宫来,今许美人子何从?”生怼,手自捯,以头擎柱,从床上自投地,涕泣不食,曰:“今当安置我?我欲归尔﹗”帝曰:“我故语之,反怒为?”亦不食。昭仪曰:“陛下自如是,不食为何?陛下常言’约不负汝’,今许美人有子,竟负约,谓何?”帝曰:“约以赵氏,故不立许氏,使天下无出赵氏之上者。无忧也﹗”乃诏许氏夫人,令杀所生儿,革箧盛缄之,帝与昭仪共视,复缄,封以御史中丞印,出埋狱垣下。中宫史曹宫,字伟能,御幸生子。帝复用昭仪之言,勿问男女杀之。宫未杀,昭仪怒。掖庭狱丞籍武因中黄门奏事曰:“陛下无继嗣,子无贵贱,唯留意﹗”帝不厅。时儿生八九日,遂取去杀之昭仪与伟能书及药,令自死。伟能得书,曰:“果欲姊娣擅天下﹗且我儿额上有壮发,似元帝。今儿安在?已杀之乎?”乃饮药死。
自后御幸有子者,辄死,或饮药自堕,由是使成帝无嗣。成帝既崩,援立外蕃,仍不繁育。君子谓:“赵昭仪之凶嬖,与褒姒同行;成帝之惑乱,与周幽王同风。”诗云:“池之竭矣,不云自滨?泉之竭矣,不云自中?”成帝之时,舅氏擅外,赵氏专内,其自竭极,盖亦池泉之势也。
卷八之十六汉孝平王后
汉孝平王后者,安汉公﹑太傅﹑大司马王莽之女,孝平皇帝之后也。为人婉淑有节行。平帝即位,后年九岁莽秉政,欲只依霍光故事,以女配帝;设诈以成其礼,讽皇太后遣长乐少府﹑宗政﹑尚书令纳采;太师﹑大司徒﹑大司空以下四十人皮弁素积,而告宗庙。明年春,遣司徒﹑司空﹑左﹑右将军奉乘舆法驾,迎皇后于安汉公第。司徒授玺绶,登车称警跸,时自上林延寿门,入未央前殿。群臣就位行礼毕,大赦天下,赐公卿下至趋宰﹑执事,皆有差。
后立岁余,平帝崩。后数年,莽篡汉位,后年十八。自刘氏废,常称疾不朝会。莽敬悍哀伤,意欲嫁之,令立国将军孙建世子豫将医往问疾。后大怒,笞鞭旁侍御,因废疾,不肯起,莽遂不敢强也。及汉兵诛莽,燔烧未央,后曰:“何面目以见汉家﹗”自投火中而死。君子谓:“平后体自然贞淑之行,不为存亡改意,可谓节行不亏污者矣。”诗曰:“髧彼两髦,实惟我仪。之死矢靡他﹗”此之谓也。
卷八之十七更始韩夫人
汉更始韩夫人者,更始皇帝刘圣公之夫人也。佞谄邪媚,嗜酒无礼。初,王莽之末,更始以新市﹑平林﹑下江之众起,自立为更始将军,兵威日盛,遂自立为帝,以绍汉统。
及申屠建讨莽,首诣宛,更始视之曰:“不如此,当与霍光等。”韩夫人曰:“不如此,帝那得之?”其佞巧得更始意如此。更始既堕于政事,而韩夫人嗜酒淫色,日与更始醉饱沈湎,乃令侍中于帏幕之内诈为更始,与群臣语。群臣知非更始声,莫不怨恨。尚书奏事,韩夫人曰:“帝方对我饮乐,正用是时来奏事﹗”由是,网纪不摄,诸侯离畔。赤眉入关不能制,乃将妻子,奉天子玺绶,降于赤眉,为赤眉所杀。诗曰:“彼昏不知,一醉日富。”其更始于韩夫人之谓也。
卷八之十八梁鸿妻
梁鸿妻者,右扶风梁伯淳之妻,同郡孟氏之女也。其姿貌甚丑,而德行甚修。乡里多求者,而女辄不肯。行年三十,父母问其所欲,对曰:“欲节操如梁鸿者。”
时鸿未娶,扶风世家多愿妻者,亦不许。闻孟氏女言,遂求纳之。孟氏盛饰入门,七日而礼不成。妻跪问曰:“窃闻夫子高义,斥数妻。妾亦已偃蹇数夫。今来而见择,请问其故。”鸿曰:“吾欲得衣裘褐之人,与共遁世避时。今若衣绮绣,傅黛墨,非鸿所愿也。”妻曰:“窃恐夫子不堪。妾幸有隐居之具矣。”乃更粗衣,椎髻而前。鸿喜曰:“如此者,诚鸿妻也。”字之曰德曜,名孟光;自名曰运期,字俟光,共遯逃霸陵山中。
此时王莽新败之后也。鸿与妻深隐,耕耘织作,以供衣食;诵书弹琴,忘富贵之乐。后复相将至会稽,赁舂为事。虽杂庸保之中,妻每进食,举案齐眉,不敢正视。以礼修身,所在敬而慕之。君子谓:“梁鸿妻好道安贫,不汲汲于荣乐。”论语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