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清晨,阳光是柔和而温煦的。曾经在夏日里发酵了长久的燥热空气,在准备秋天的旅行时,就悄悄的放慢了脚步。它分别以清晨和夜晚这两个非主流时段掬起丝丝凉意,并从枝头的第一片落叶开始了它与秋天的私语。但是,如此这般浪漫唯美的季节深情,最多只能是在特定的时空状态下聊发兴味了。所谓“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其实都是诗人之于自己“放鸟投林”式的人文情臻。那一时那一刻,他即便未曾置身于秋光林蔼中,己身也已飘飘而出。
但这种脱离了生活实体的浪漫对于蝇蝇苟苟、喧喧扰扰的红尘男女来说,却是不切实际的。对大多数人来说,真正的生活底味,无非是鸡零狗碎、东颠西奔的为生存忙碌而已。在这种庞大而琐屑的生活体系面前,人们首先要做的不是向生活致敬,而是为生存按摩。
劳动着才是快乐的。劳动着才是美丽的。女孩记得曾经在某一本杂志上看到过这样的话。
现在,她和梅子、赵匆匆等人正从食堂出来走在去车间的路上。这时的阳光恰如温润的水波流转在几个女孩年轻的面庞上,一片半青不黄的枫叶飘然而至,擦过女孩瘦峭的肩脊,轻轻的打了一个漩,掉落在旁边的青砖砌台下。
女孩怔怔的拾起了那片叶子,无意识的在手中把玩着,她慢腾腾的走在她们的后面,及至穿过西区,经过厂区主干道的时候,她回头向那片花园看了一眼。依然那样葱茏繁茂,似乎昨晚的那一幕只是个幻觉,就当是幻觉吧,话又说回来,是真的又怎么样呢?人家男女相悦,天经地义,她无意间撞见,又不是有意偷窥,何必为此耿耿于怀呢。唉。她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就和她们一起来到了铜雀台门口。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女孩子。
一阵叽叽喳喳之后,大家安静了下来,因为班长丁敏这时已拿着点名册出来了,其实还是一切照旧,点完名,又重复着那几句工作注意事项,末了她说了一句话,却让女孩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说,你们要向张爱红和田棉学习,不仅要提高速度,还得要保证质量。你们都是两个人一组,配合好才能工作好,才能做出成绩来,也才会有提升的机会!
带着疑问,女孩回到车间就迫不急待问她的搭档:“爱红,你说班长她怎么又表扬我们啊?好奇怪的。”
张爱红睁大眼睛看着她咯咯地笑:“田棉,你不是在说梦话吧,她表扬咱们肯定是因为咱们干得好呗,你难道还喜欢被批评不成?”
“无功不受禄嘛。我只是随便问问……”女孩略停了下,又压低声音问,“爱红,你说班长她现在是在和谁恋爱啊?”
“你怎么也爱管闲事了?”张爱红故意笑着说,“不会是你把王小鹏甩了,要去夺她的男朋友吧。”
“什么嘛……你不说拉倒呗,我也只是好奇而已。”
“呵呵,听说她谈了好几个了……现在谈的这个是公司销售中心的业务员,好象是上海公司的吧。听说那男孩子长得蛮帅的。”
“哦。”女孩回应着,心里却嘀咕开了,难怪呢……
就这样闷头闷脑的在车间里忙了一天,直到下班了,也未曾出现她所担忧的状况。这让她不禁心情释然了,看来自己真是好笑,听书的掉眼泪,这是替古人担忧呢。回到宿舍后,坐在床沿上望着窗外的那棵水杉树发呆,脑海中飘着一些模糊的半边脸、被剖开的花朵、蛇形的水草、白色带刺的十字架……它们在一条肮脏的河流上摇晃着,而那条河流却是浮在空中的,并被一根沉紫色的缎带拦腰系住了,挂在一只灰色大鸟的翅膀上……这一切犹如Dail疯狂的臆梦,难道我也进入到“偏执狂的临界状态”了?她摇了摇头,端着盆子去厦廊下的盥洗池边洗脸。
正向脸上撩水呢,却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在她的身后扬起:“田棉!你在这里啊,呵呵,快点洗啊,等会咱们出发了!”
出发?女孩转过脸来疑惑地看着男孩:“小莫,你说什么呢,我怎么没听懂你?”
“不是吧,田棉,你昨天可是答应了我的,我今天请客,你忘了?”小莫一脸的无辜。
“就这事儿啊,呵呵,我给忘了,可是你那么当真干嘛。就算是请客,在西门外随便吃一点就可以了,怎么听你说的好象还要远行似的。”
“当然要当真了,更何况还是第一次请你吃饭,”小莫搔了搔头,笑笑说,“不远的,就在柳红镇上。”
“还说不远,你不会还想要再出一次车祸把我给摔倒吧……”女孩话没说完,脸上就红了起来,随即便又补充了说,“不好意思,我不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没事没事,哈哈,我把美女说的话都是反过来听的,就跟做梦一样的。”
“嗬,你这么能说会道又眉清目秀的,怎么就没有伯乐发现呢。”女孩洗完了脸,微笑地看着他。
小莫望着她洁净如雨后天青似的脸,心思便同筛落的阳光一样摇晃着,他盯着她笑:“这面前不是现成的伯乐吗?”
女孩脸上的红晕又悄悄地洇染开来,她也不应答,却只管端了盆子返回,刚走出几步,就听见小莫喊:“田棉,我给你带了几本书来,放在你的床头了,我现在去楼下等你。”
“哦,谢谢你,不过——你还是在大门外等我吧。”
“好的。”小莫答应着,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表情。
回到了宿舍,女孩略微收拾了一下,又随手翻了下放在床头的几本书,《湖边散记》、《苏东坡诗词选》、《茶花女》。她微微一笑,心想,这个小莫真是有点老夫子的迂腐,《茶花女》她是看过了的,他也应该知道的,那次的对话不是很明显了吗?
出门的时候她顺手就把那本《茶花女》握在了手里,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是为了按捺自己心底的不安,为了赴这个饭局,她觉得自己象个小偷似的,她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只是吃个饭罢了,并不算背叛王小鹏吧。
于是,穿过走廊,下了楼,恰在楼梯口处碰到了梅子,梅子问:“田棉,又去约会啊。”
“不是啊,”她心里一慌,急忙撒了个谎说,“我去邮局给我的同学寄信。”说完后也不待对方应声,扭身就跑掉了。留下梅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背影撇嘴:一个莫名其妙的丫头!一个神经兮兮的女人!
来到工厂正门外,果然看到小莫正栽了车子停在路边翘首等待着,女孩径直走过去,上到车后座上,说:“小莫,吃完饭就要快点回来哦,不要搞得太晚了。”
“好啊,你放心吧,你还以为我会把你拐了不成?”小莫踩了车踏板,自行车就荡悠悠的往前行去。
“小莫,你带的书我看了一下,都不错。但这本《茶花女》是我以前看过了的,还哭了好几次鼻子呢。所以这本书还是还给了你吧。”女孩说着,把手中的那本书扬了一下。
“我知道你看过了,书贵在多读嘛,呵呵,你再看一遍就是了,再哭几次也无妨啊。”
“哼,想要我哭我还不哭呢,实话告诉你吧,我有这本书。可我还是觉得你好象有意要我看这本书似的。”女孩困惑地说。
“哈哈,你看出来了啊?”
“我看出什么来了?你这小男孩说话怪怪的。”
“哈哈,你看,你这分明就是茶花女的腔调嘛。”
“暧,你这是取笑我呢?”
“呵呵,我怎么会取笑Margaret,她可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啊。”
“你正经些好不好?Margaret,你把我看成是她,什么意思呢?”
“你认为Margaret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难道你认为她是个坏女人?”
“有些名词本身就具备‘坏’的属性,比如说,□□。她就是一个□□。但她还是一个非常善良、多才多艺、聪明美丽的女人。”
“不仅仅如此吧,你只发现了这些吗?”
“当然不止这些,事实上她还是一个多愁善感的情妇,一个神经质的女人,一个有病的女人,一个忧郁的女人,一个快乐的时候比痛苦还要悲伤的女人,一个吐血的、一年要花费十万法郎的女人……概括起来说,她以狂热覆盖纯洁,以放纵消磨自卑,以病痛拒绝虚伪。她象格瑞兹《打破的水罐》一样,是十八世纪巴黎最后的纯洁。当然,《茶花女》的故事发生在十九世纪初期,但我固执的这么认为。一句话,她是一个神经质的女人。她的疯狂和优雅都带着一种叫人痉挛的幻觉。我想,我从来就没有认为她是一个□□。”
“说的好!”骑车的男孩子差点儿要拍起手来,他兴奋地说,“田棉,你不觉得你和她很相似吗?”
“喂!你到底什么意思嘛!”女孩恼火了。
“你看,你还是对她有成见了不是?我是说你和她的性格很相似,神经质、狂热、忧郁、幻觉、安静、放纵……”
“停——!你说的其他的我都还能忍受,你说我放纵?真的吗?放纵?!”女孩捶打着男孩的脊背,她气得几乎要跳下车去了。
“哈哈,你要是再动的话,搞不好又要人仰马翻哦,田棉,你别动气嘛,你看你老是误会我的意思,我说的放纵不是□□的放纵,我是说那种情境的、思想的放纵,比如说我们在某一次谈到哲学的话题时,你的思想小麻雀飘飘飘,飘到了文学上;又飘飘飘飘,飘到了绘画上,你说你飘来飘去的累不累呀?”
“呃,小男孩,你这是赞扬我呢还是讥讽我呢。”
“我保持中立,呵呵,现在最要紧的是带着Margaret填饱肚子去。”
“不是烛光晚餐吗?”她轻笑。
“不,是时光晚餐。”
“时光晚餐?那是什么餐?不会要喝酒吧,我可不会喝酒哦。”
“没有关系的,是潘趣酒。”
“你不要来点葡萄酒吗?”
“好啊。还可以再来一只鸡。”
“角色串位!阿尔芒怎么能做那个顺手牵羊的Prudence呢。”
“哈哈,我投降!看来要重读这本《茶花女》的人得换成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