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卓至清在梅家离开之后第一次踏上去王家的路。这些年他一直有些恨,恨王家上下的绝情弃义,就那样生生破坏了一家人的幸福生活,还有他自己的。他花了好多力气去打听梅暗香一家的去处,也许是当初年纪小力量有限,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找到她。也是那一年,母亲告诉他与宁冬儿的婚约,那个娇弱不禁风吹老跟在梅暗香身后的小人儿出现在脑海里,怎么会是她呢?他不知该怎么去面对这种场面,他不愿意去伤害那样娇弱的女子,可是梅暗香又能怎么办?既然还找不到解决的方法,他只有逃避,坚决拒绝再踏进王家一步,这次那个小他两岁的四表妹要远嫁,特别嘱托他要过来见一面,否则相见不知要待何年。这个表妹从小与他亲,每次去王家,腻在一起最多的就是跟四表妹谈诗写画,他虽然遗憾,可是只能祝福,犹豫了一阵,经不住母亲的软硬兼施,才答应一起来。
到了王家,不可避免的见到宁冬儿,还是那样静静的站在一边,细细看来,却出落得更加漂亮了,淡淡的神情,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卓至清竟然不自觉的朝她靠近几步。她并未注意。
终于听到她对抱成一团哭得稀里糊涂的人们,轻轻的却残忍,说出一句“人间久别不成悲,她们哭成这样,到底是欢喜的成分居多还是悲伤的成分多?”说完径自走开了。
卓至清一顿,跟了出来。对她的兴趣浓了几分。她是有这样的资格说这话的。七岁丧父,十二岁突然失去闺中挚友,及笈之年,母亲又抛下万丈红尘步入方外,这几年来长大的表姐们一个个嫁出家门,所经历的离别比他想像的还要多。
宁冬儿站在大门的一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目光落在远方的天空。卓至清一直站在她的身旁,突然有些欣喜他们之间的婚约。
迎亲的队伍走远了,送别的人们也散了,宁冬儿还一直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远处消散的尘烟,淡淡说:“从此王家会不太平了。最清醒的人已经离开,真羡慕那些已经远离了的人。”她低头看着自己寂寞而美丽的手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呢。
卓至清看着她落寞的神情,刹那的心动,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很认真的说:“不用那么悲伤,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去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宁冬儿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轻笑着不着痕迹的说:“我不会跟你离开的。我会自己离开。我想去找香儿,有她在的地方,就有我的快乐。”
卓至清一愣,再看她,她已经走开了,远远传来她的声音,“难道你已经忘记了香儿了吗?忘了曾经那么美好的梅暗香吗?”
他对着她的方向大叫,“我没有忘。我只是……总是找也找不到她的消息,我不知道可以怎么办……”
她停下来,清冷地说:“不知道怎么办啊。所以就要放弃吗?”
卓至清听出她话语里责问的语气,嗫嗫的说不出话来。
她坐到一旁,扶着头,站了这么大半天,都要累坏了。休息一下才说:“今年有人在紫山镇见到她们。听人说:她们现在过得很不好。我一直想去找她,可是我一个人出不去,你帮帮我好不好?”
卓至清点点头说:回去的路上就经过紫山,可以在那里停留两天,打听一下梅暗香的消息。
听到他应承下来,宁冬儿心里还是高兴不起来,她听看到的人说:如今的梅暗香可以为了几个小钱在集市上跟人争论好久,变了很多。曾经那样飞扬跋扈的骄傲的梅暗香,如今只粗糙得是个乡里丫头,一点都不漂亮,靠卖绣品为生。那要每天绣多少东西,才能撑起艰难的生活?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心情沉重,曾经的梅暗香给了她那么多的友谊,让她一点点坚强起来,生存下来,而如今的梅暗香有难,她却在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
卓至清说:“有空你就收拾一下。我跟母亲说说:就说带你到家里去玩些日子,姨妈他们应该会答应。”
宁冬儿轻轻一笑,然后离开了。本来跟他是有婚约,不应该单独见面的,而且她的年纪也到了十八岁,两个人应该早就要举行婚礼了,可是她推托身体不好,母亲不在,而且还有上面的姐姐没嫁人,她这个做妹妹的怎么能抢先。一直拖延,如今最小的四表姐也已经出嫁,可能接下来就要轮到她的,怎么办,她不想嫁给那个人,而她也不应该嫁给那个人,那个人是香儿的……
此后几天,卓至清再没遇见宁冬儿,想告诉她姨妈已经答应让她外出,随她在家玩多久的消息都不行。心里有淡淡的失落。母亲看在眼里,不着痕迹的给他打听。
姨妈三夫人说:“冬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安静了,一天到晚听不到她说三句话。也不喜欢见人,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安静的做自己的事情,连那么调皮的老么见了她都淘不起来。我是为她高兴也为她担心,这么小的孩子,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这一生一世顺利的还好,否则怎么办呀。”说得卓夫人脸上也满是担忧。
安静的午后,卓至清想去书房里找些书来看,竟然看到宁冬儿在里面挑书,手上已经拿了好几本了,还想去够架子顶上的一本。他不动声色走过去,帮她取下来,才发觉,她还是好小个,没有长到让他欣喜的高度。
宁冬儿木然的接过,轻声说谢谢。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书房。
卓至清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冷淡,从前在一起还会跟梅暗香一起开玩笑的。他不解的看着她穿过庭院,回廊,走在曾经呆得最多的栀子花树下,停住了脚步,看她抬起手来,透过指逢看落下来的阳光,嘴角不经意的上翘,溢出属于孩子般的笑。他不由的看呆了,慢慢的走到了她身边。
听到她轻轻的话语:“香香,你好吗?我又听到了我们曾经的的笑声,你说过要快乐,你说过,当不开心的时候,记得抬头看头上的太阳,从那里一定可以看到幸福的光芒。我已经学会了寻找快乐,那么你呢?卓至清来了,他长得又高又帅了,不知道你有没有长到让我仰视的高度,我总是这样瘦瘦小小不长个儿,真不好玩。他说要带我去找你,你要乖乖的,我们很快就可以见到了,我一定会找到你的。那时我一定一眼就能够认出你来……”
听宁冬儿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话,卓至清好像从来没听她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也从来不知道梅暗香在她心里有这么重的印象。看她走远了,他站到刚才她在的位置,像她那样抬头看阳光,穿过指逢的阳光是那么的美丽,就像他们的曾经。
他想起那些日子,梅暗香曾经那样调皮的爬到高高的树上要去摘最美丽的花朵送给她最爱的小玩伴。他也像现在这样站在树下,一脸宠溺的看着树上那个调皮的女孩。而宁冬儿总是一脸担忧,时间久一点,急得额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她跳下来后,总是第一时间跑向宁冬儿。而宁冬儿这时总会佯怒着不肯接受,然后就看到她很认真的起誓,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否则就怎样怎样,只是一次都没有奏效过。
甚至年纪越长,她做的危险动作更多,时不时来一段小插曲刺激着宁冬儿和他脆弱的心脏。对了,他们之间还有一个一辈子的约定,她将来要做他最美的新娘。可是这么多年了,她藏到哪里去了?她知不知道,他和宁冬儿的父母之命媒妁之缘带给他多么大的压力?
离开王家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来打趣他们,所以场面颇为壮观,宁冬儿永远一副事不关己冷淡的模样,让大家都不讨趣。
卓至清不自觉的出来帮她解围,更是让大家笑得含义不言而喻。他有些不好意思,余光扫过宁冬儿,还是一副泰山崩于眼前仍然面不改色的样子。
还是有人不怕死的向她逗趣,老三王千言坏坏的说:“那么乖巧的冬儿也有让人出乎意料的时候,可别吓我,不要等有了儿子了再回来,既然早去就要早回。”
老四王千越的嘴更毒,“干脆有了儿子再回来好了。我们会见怪不怪的。”
宁冬儿只是轻轻的笑着,瞄一眼他们,淡淡的说:“如果我多心一点,会不会觉得你们是要赶我走?我去告诉舅舅,你们可就遭殃了。玩笑也不是这样开的。”
两兄弟讪讪的笑着,赶紧赔罪,早知道这丫头不好惹,没想到平时话不多说出来就要把人冲到墙壁上去了。
宁冬儿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上了马车。
卓夫人坚持要去庙里看拜见亲家母,所以他们绕道去见了冬儿的母亲。到了雁落寺,却被告知已经随同大师外出云游,归期未定。唐氏有些失望,而冬儿却一脸平静,看不出什么心情,在雁落寺稍事休息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