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杀牛的助手,从前作过援鄂军的兵士,想起湖北荆州沙市土娼唱的赞美歌,笑将起来了。学土娼用窄喉咙唱道:“耶稣爱我,我爱耶稣,耶稣爱我白白脸,我爱耶稣大洋钱……”到后几人接着就大谈起卖淫同吃教各种故事。又谈到麻衣柳庄相法。有人说顾问额角放光,象是个发达的相,最近一定会做知事。一面吃喝一面谈笑,正闹得极有兴致。
门外屠桌边,忽然有个小癞子头晃了两下。
“三伯,三伯,你家里人到处找你,有要紧事,你就去!”
顾问一看说话的是邻居弹棉花人家的小癞子,知道所说不是谎话。就用筷子拈起一节牛鞭子,蘸了盐水,把筷子一上一下,同逗狗一样,“小癞子,你吃不吃牛鸡巴,好吃!”
小癞子不好意思吃,只是摇头。顾问把它塞进自己口里,又同王屠户对了一杯,同药店中人对了一杯,同城中土老儿王冒冒对了一杯,且吃了半碗牛鞭酸白菜汤,用衣袖子抹着嘴上油腻,连说“有偏”,辞别众人赶回家去了。
这顾问履历是前清的秀才,圣谕宣讲员,私塾教师。入民国又作过县公署科员,警察所文牍员,(一卸职就替人写状子,作土律师。)到后来不知凭何因缘,加入了军队,随同军队辗转各处。二十年来的湘西各县,既全由军人支配,他也便如许多读书人一样,寄食在军队里,一时作小小税局局长,一时包办屠宰捐,一时派往邻近地方去充代表,一时又当禁烟委员。且因为职务上的疏忽,或账目上交替不清,也有过短时间的拘留,查办,结果且短时期赋闲。某一年中事情顺手点,多捞几个外水钱,就吃得好些,穿得光彩些,脸色也必红润些,带了随从下乡上衙门时,气派仿佛便是个“要人”,大家也好象把他看得重要不少。一两年不走运,捞了几注横财,不是输光就是躺在床上打摆子吃药用光了。
或者事情不好,收入毫无,就一切胡胡混混,到处拉扯,凡事不大顾全脸面,完全不象个正经人,同事熟人也便敬而远之了。
近两年来他总好象不大走运,名为师部的军事顾问,可是除了每到月头写领条过军需处支取二十四元薪水外,似乎就只有上衙门到花厅里站在红人背后看牌,就便吸几支三五字的上等卷烟。不看牌便坐在花厅一角翻翻报纸。不过因为细心看报,熟习上海汉口那些铺子的名称,熟习各种新货各种价钱,加之自己又从报纸上得到了些知识,因此一来他虽算不得“资产阶级”,当地商人却把他尊敬成为一个“知识阶级”了。加之他又会猜想,又会瞎说。事实上人也还厚道,间或因本地派捐过于苛刻,收款人并不是个毫无通融的人,有人请到顾问帮忙解围,顾问也常常为那些小商人说句把公道话。所以他无日不在各处吃喝,无处不可以赊账。每月薪水二十四元虽不够开销,总还算拉拉扯扯勉强过得下去。
他家里有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妇人,一个三岁半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