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名天培,字仲因,一字滋圃,姓关氏,山阳人也[1]。起家行伍[2],历淮安城守营完备[3],扬州中营守备。获私铸王国英等十八人[4],署溧阳营都司[5],获匪严加烈等二十五人,移两江督标左营守备[6],历中军都司,外海水师骑营守备,骑营游击[7]。道光二年,外洋获盗最[8]。三年,署吴淞营参将[9],旋即真[10]。
后二年,东南方议海运[11]。海运自明以来,辍数百年,议者纷错,大府举公任其事。六年二月,督米船千百四十五艘,米百二十四万一千余石,自吴淞抵天津,先期功最,署太湖营副将[12],明年,署苏松营总兵官,旋即真。十三年入朝,上御便殿召见,五次军机记名[13]。
明年,夷事萌芽[14]。先是,西南诸夷暹罗、真腊、安南之属[15],皆恭顺受职贡。惟英吉利最远,强黠[16]。嘉庆间入贡,严卫入海[17]。至是夷目律劳卑来[18],不如约,兵船驶至黄埔河[19],两广总督卢坤、水师提督李增阶坐疏防落职[20],而以公为广东水师提督。公至则亲历重洋,观扼塞,建台守,排铁索,军务肃然,东南倚以为重。
公容貌如常人,悛悛畏谨[21],而洞识机要,口占应对悉中[22]。暇则习弓马技击,技绝精。在广著《筹海集》,识者比之戚少保云[23]。
居虎门六年[24],而禁烟事起。当是时,洋烟流毒遍天下;前侍郎黄爵滋发其事[25],上命内外大臣杂议,议定,著为令。而英吉利趸船适至[26]。趸船者,贩烟船也。公既习于海,而前钦差大臣林公则徐,威略素著,与公尤协力,至则拘夷目,锢其船,船不得发,获烟土二万二百余箱焚之。奏闻,上大悦,叙功有差[27]。
夷计不得逞,明年四月,骤师入浙江[28],据定海。分船溯大洋,上天津,诡投书乞和,而前直隶总督琦善,驰传赴广东,林公以罪去。于是和议兴,海防撤矣。广东边海门户曰香港、虎门。香港奥衍[29],易盘踞,去省少纡远;虎门险狭,海道曲折,去省近。虎门外列十台,最外大角、沙角,屹为东南屏蔽。
是年十二月,夷攻大角、沙角,坏师船,而大帅日以文书与往来[30],冀得少辽缓[31]。夷不报命而争战[32],战方交则投书议和,书报复战,昼夜攻掠不已。时诸军集广府者[33],驻防满兵、督标、抚标兵[34],共不下万人,又调集客兵、团练、乡勇、民兵数万[35],而大帅所遣助守台者,抚标二百人,驻东莞提标二百人备策应[36]。则是二台日益孤危,相继陷没。
二十一年五月,夷进攻威远、靖远诸台,守者羸兵数百[37],公遣将恸哭请师,无应者。初,公以海运入都也,时从故人饮酒肆中,醉而言曰:“日者谓我禄命[38],生当扬威,死当血食[39]。今吾年四十余,安有是哉!”已而叹曰:“丈夫受国恩,有急,死耳,终不为妻子计。”公老母年八十余,长子奎龙,吴淞参将,前卒。幼子先遣归,及是乃缄一匣寄家人[40],坚不可开,公死后启视,则坠齿数枚,旧衣数袭而已[41]。
公既自度众寡不敌而援绝,乃决自为计,住靖远台,昼夜督战。已而夷大䑸奄至[42],公率游击麦廷章奋勇登台,大呼督厉士卒,自卯至未[43],所杀伤过当[44],而身亦受数十创,血淋漓,衣甲尽湿。事急,呼其仆孙长庆使去。长庆哭曰:“奴随主数十年矣,今有急,义不使主死而己独全。”手持公衣不可开,公怒,拔刀逐之曰:“吾上负皇上,下负老母,死犹晚,汝不去,今斩汝矣。”投之印,长庆号而走。比及山半,回顾,公陨绝于地。时二月六日也。
长庆既去,悬厂自缒下[45],下负水多芦根,刺体如蝟[46],卒负重创,送印大府所,而身复至台求公尸。夷人严兵守台,则乞通事吴某以情告。吴某者,尝为汉奸,公得之,宥弗杀[47],给事左右,恒思所以报公。至是为长庆说夷,诚恳反复,夷人义许之。入求尸,铍交于胸[48]。长庆膝行前,遍索不得。卒诣公所立处,举他尸数十乃得之,半体焦焉。事闻,天子轸悼[49],予骑都尉世职,谥忠节,赐葬如礼[50]。丧至之日,士大夫数百人,缟衣送迎,道旁观者,或痛哭失声。而长庆得公尸后,复求得麦廷章之半体,与公尸皆徒负以归,水陆七百里。公葬后,恒郁郁不乐,言及公,必泣下。未几卒。
论曰:甚矣,虎门之败也。悲夫,可为流涕者矣。方公经营十台,累战皆捷。奏上,公卿相贺,主上为之前席[51],嘉叹至于再三。然而衅发于定海,诈成于天津,夷不为无谋,要之岂夷人能死公哉[52]!诗曰:“谁生厉阶,至今为梗。”[53]厉有阶矣。长庆义士,诚感犬羊,吴某奸耳,知感恩为一日之报,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