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当天,章汨宫的荒芜一扫而光,盈妃过来又是送礼又是祝贺的,脸上尽是复杂的笑容。那像什么?像拔掉手中刺,又像把庭院的残花清除,又好像多了一份释然……她的言语间透露出,东方亓昨晚在她的过夜。想到这里,颜惑儿就觉得她还真是习惯了用炫耀来掩饰了自己的不安。
  北雪颜也来了。憔悴了,也倦容了。颜惑儿说:“我把身份还给你了,就在昨天。雪颜公主。”
  北雪颜浅笑,她说:“我知道了,东方亓告诉我了,他说,以后昭雪宫就是以前的章汨宫。”
  “我已经让人把你寝宫的月季花搬走了,还有,我让人把从御花园移植过来的那株花也送到你的宫里了,你以后一定要多照顾它,它的香味能减缓你的气喘。即使你想杀东方亓,也不能这样做,月季花的香味会让你的哮喘病更加严重的。还有……,你的仇,我帮你报了。让东方亓生不如死,比死还要来得痛苦。雪颜,对不起……”
  北雪颜看了看穿着一袭嫁衣的颜惑儿,眼睛里有了几分神。“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想起那年在小阁楼上玩捉迷藏,如果不是战争,也许,我们会成为闺中密友,也许会一起出嫁。惑儿,我父王欠你的,我这辈子,还不了。”
  颜惑儿把头转过去,擦了擦泪。“没关系,我也杀了你父皇,这辈子,我们算两清了。”
  北雪颜只笑不语。
  颜惑儿没有想过会有一场属于自己的婚礼。也没有想过她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这么多年以来,她的心里就只有报仇。直到遇到了南宫戟。她是喜欢他的,可是跟她的仇恨对比起来,这喜欢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以至于她答应嫁给南宫戟,也只是为了实施她对东方亓的报复。
  其实颜惑儿知道东方亓是无辜的。可是,父债子偿,东王死了,那只能让东方亓来偿还。
  原本整一场婚礼,应该热热闹闹,人山人海。文武百官都来的。可今天早上东方亓下令一切从简,到后来,整一场婚礼也只是拜拜堂,走走形式而已。
  但是,他们两个不介意。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那就是真的完了。
  洞房那晚,南宫戟问她,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颜惑儿说,就在沙漠里,你救我时候。
  南宫戟说,我知道你是颜宗和付瑶琴的女儿,我知道。
  颜惑儿说。我也知道你是南宫岳和祝玉卿的儿子。
  南宫戟说,我爹他还好吗?
  颜惑儿回答,师傅他已经过世了,葬在竹苑。师傅他说,这辈子他最对不起的人,是你。
  南宫戟然后一吻封唇……
  一夜初醒,寒风至。颜惑儿才知道,冬了。她想搬开南宫戟的手,却发现她彻底被钳在他的怀里。她也放弃了起床的念头,听着窗外的寒风吹着。呼呼地响。她想起了那晚在沙漠,她也曾这样躺在南宫戟的怀里听着风声。想着想着,她又睡着,大概她也从未睡得如此安稳过。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南宫戟已经不在房里。等她梳洗完出到大厅的时候,宫女说:“夫人,皇上今早传二爷入殿议事了。二爷说了,夫人如果醒来,就先到蘅苑等二爷,估计这会二爷也去蘅苑了。”
  颜惑儿让宫女带路去蘅苑,后来才知道,蘅苑是南宫戟的母亲住的地方。宫女把她带到蘅苑的大门口就停下来了,宫女说,“夫人,奴婢只能送你到这里,皇上下令,除了二爷不得外人擅自入内的。”
  颜惑儿示意让她先走。蘅苑很清幽,牵牛藤架上得牵牛花开得很盛,白的,紫的,蓝的,一点秋末冬初的感觉都没有。她就坐在牵牛藤架下的石椅上等南宫戟。不久,南宫戟就到了。
  “怎么不先进去?”南宫戟小着喘气,额头上都有小汗滴了。
  “等你一会也不会怎样,再说,我们一起进去不是更好么?”颜惑儿边说边用汗巾帮他擦汗。
  南宫戟挽起她的手拍了拍内门,来开门的是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老妇人,穿着灰蓝色的碎花布衣,梳着整齐的发髻,两鬓银白,岁月的痕迹也突显在她脸上。老妇人说:“二爷你来了,这位是二夫人吧。”
  “是啊,张妈。我娘她没在佛堂吧?”
  “没。老夫人刚刚念完经。二爷,二夫人,进来吧。”
  张妈带他们两进了内堂,上完茶之后就进去请老夫人了。屋里的摆设甚少,而且也很是朴素,多是一些佛像,菩萨的画像,少了许多皇宫内院的味道,倒是多了许多参佛的气氛。
  不久,张妈就推着轮椅出来,一位端庄典雅的妇人坐在轮椅上。她穿着浅蓝色的绸缎衣裙,约莫也是四、五十岁,但是岁月的流逝并未过多的浮现在她的身上。看得出,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颜惑儿知道,她就是祝玉卿,她是师傅的妻子,曾经南朝王后。
  “娘。”
  “娘。”
  南宫戟和颜惑儿一起喊。
  祝玉卿点了点头,示意让他们两个坐下。她打量了颜惑儿很久,然后慢慢地吐了一句,“会煮茶吧?”还未等颜惑儿答应,张妈已经把茶具端上来了。
  颜惑儿看着那副冰裂纹茶具,着实打翻了五味瓶。那是她最熟悉的茶具纹理,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的遗物。不过它现在已经葬在竹苑了。颜惑儿捋起半截袖子,洗手,抹手,沸水,煮杯,然后开始煮茶。
  “果然很像。”祝玉卿说。“当初看到戟儿画的画像时,我还以为是付瑶琴。后来戟儿说,这是北国公主的时候,我就笑他傻。这绝对是付瑶琴的女儿。”她浅浅地笑了笑。“很傻是吧,他们两父子都喜欢上你们母女。”“南宫岳,你是没有这个福气了,但是你的儿子比你幸运多了。”她说着说着就低下头了。
  “师傅,已经去世了。”祝玉卿猛地抬头,惊愕地看着她。“去年的事,在秋天。”她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大笑。
  “好。好。好。他当初就真的抛下我们母子几人,去救付瑶琴了。戟儿,你大哥死得冤啊!冤啊!冤啊!我们南朝亡得更冤!就亡在一个女人的手上!就亡在一个付瑶琴的手上!”
  南宫戟没有接话,颜惑儿也没有,直到茶沸了,颜惑儿娴熟地倒茶,淡淡地说一句:“娘,儿媳给你奉茶了,愿娘身体松鹤延年,心想事成。”
  祝玉卿留下他们用完午膳后才离开。席间很安静,但是南宫戟对他母亲毕恭毕敬。出了蘅苑回到畅园已经过了晌午了。南宫戟让他的贴身太监召集所有人到大厅,到最后出现在大厅的,包括他的贴身太监,只是四个人而已。两个太监,两个宫女。南宫戟一一替她介绍。那个贴身太监,也就是她夜闯畅园遇到的那个太监叫洪公公,年纪有点大,他从南宫戟他们母子被东王接入宫里就开始就照顾他们母子,另外一个是叫小元子,因为办喜事人手不足,所以刚调来畅园不久。其他的两个宫女,今天早上颜惑儿见到的那个宫女叫自在,另外一个叫飞花,她们两个都是从蘅苑那里调过来的,南宫戟说,她们两个都经过张妈的调教了。南宫戟说:“这位是你们的夫人,以后你们就都听夫人的安排,协助好夫人好好管理好畅园。什么该干的,什么该说的,自己琢磨清楚,管理好自己手和嘴。你们只需要管理好畅园的事,其他的事,不轮到我们畅园的人来管,清楚了吗?”
  “都清楚了,二爷。”
  颜惑儿笑了笑,然后对他们说:“都下去吧。二爷没什么要训的了。”南宫戟刚想补充说点什么,颜惑儿就打断了。待他们都下去后,颜惑儿说:“二爷,这是在家里,不是在你的军营,咱们能不把军营的那套带到家里来吗?”
  南宫戟觉得有点怪怪的,当她说到“家里”的时候,他的心里觉得暖暖的。第一次,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叫做“家”的意识存在。
  “好,都听夫人的。”
  然后两个人傻傻地,幸福地笑了起来。后来,他们聊了很多。聊到南宫戟的大哥的死,聊到他们母子后来是怎样进东芜宫的。他们也聊了南宫岳救了颜惑儿后的事。
  原来,当初颜惑儿的娘曾向南宫岳求救,请求他救她的女儿。南宫岳当时正和他的儿子在攻打东王和北王的联军,南宫岳不顾战事,都交给了他的儿子,南宫岳走后,战事节节败退,南宫戟的大哥最后战死沙场,也有谣言说南宫岳也死了。后来,东王顾念祝玉卿是自己的姑母的女儿,自己的表妹,又与南王共事多年,就把他们南宫戟他们母子俩接入东芜宫。
  颜惑儿说,她的娘没有跟南宫岳走,而是选择与她的父亲共赴黄泉。她记得她娘说,岳,我爱他,敬他,这辈子,我最大的幸福就是嫁给了一个颜宗的男人,并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这辈子,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跟颜宗一起老去。我不可能跟你走,但是,我希望你好好待我女儿,我只希望她幸福。后来,南宫岳教了她医术,也教了她茶道。她说:“这些,本来是我父母教我的。”再后来,南宫岳就是她的父母了。她最记得每次泡茶的时候,他都喜欢她用冰裂纹的茶具给他煮茶,后来她才知道,那本来是一对茶具的,他和她的母亲各有一套。
  她说:“师傅临终前说,他们曾经相爱过。”颜惑儿靠在南宫戟的肩上,说:“戟,你的样子真的很像师傅,你知道吗?在沙漠看到你的时候,我可以肯定,你就是南宫戟,因为你们长得太像了。”
  “惑儿,让过去的,都过去吧。”
  好啊。颜惑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