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惑儿没有回应东方亓,而是跟他说,让他不要担心,她一定会治好他的。“东芜国君,绝对不能因为我而变成一个残废的人。”然后她就出去采药了,一直到午时才回来,跟她一起来回的,还有一小布袋的野果子,但是除此之外,她什么草药都没有带回来。
  东方亓看了看灰头土脸的颜惑儿,她的衣服上都沾满了泥土,并且还带血迹,她的手上也缠着碎布料,上面还带着血,很明显,她的手受伤了。但他昨晚明明把她护得死死地,她怎么受伤了?
  “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颜惑儿听到他的话下意识地藏了藏她受伤的手,不想让它过多展现在他眼前。她也不回答他的话,把洗干净的果子放在他手里。“将就一下吧,荒山野岭没有找到其他吃的,这里实在是不适合你再待下去了,这个山洞应该是有人住的,等主人回来了,我看他能不能帮忙找人来就我们。”
  “朕在问你话!”东方亓十分生气地吼了她,然而最让他生气,不是他自己伤,而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这个伤,是我昨晚采药的时候,被草药的藤蔓割伤的,不碍事,小伤而已。”是不是小伤,他们自己都很清楚。但这一切落在东方亓的眼里,就觉得颜惑儿是在拒绝他对她的关心。
  “不必等这里的主人回来了。”东方亓从他的衣袖中取出一枚竹烟火,“你把这竹烟火燃了它,曹安看到这信号,就会找人来救我们了。反正你也不想跟我待在一起,我们又何必在这点事耗时间。”
  颜惑儿对于东方亓这莫名其妙的话感到奇怪,她是什么时候说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了。考虑到东方亓如今负伤在身并且还是因为她而受的伤,也就不跟他争辩了,按照他说的去做。果然,到了晚上,曹安就带着金戈铁马来救驾,其中当然还包括南宫戟和岚影。
  颜惑儿在洞内听到曹安的声音的时候,马上跑到火炉边,捧起一把灰往自己脸上抹,然后跟东方亓说,不能告诉别人,颜惑儿还活着,她现在的身份是姑苏安娘。东方亓不搭理她,默不出声。安娘,她到底知不知道这名字的含义?安娘,安室女子,很明显这名字就是璆鸣帮她取的,璆鸣的意图这般明显,她没有拒绝,不是变相默认吗?!
  曹安终于在洞内发现了他们两人,曹安看了看那个一脸黑漆漆,并且衣着狼狈的女人,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南宫戟和岚影随后,他们也注意到她这个人存在,只是他们纷纷采取漠视的态度,纷纷投向东方亓。实在也不怪他们,因为东方亓此时的样子看起来就很难受,并且一看就知道是伤得很重。
  “主子你怎样了?怎么会伤得这么重?”曹安紧张地问,很想看看他的伤势,却又生怕弄疼了他。
  南宫戟和岚影根本也没有想到,东方亓会受这么重的伤。今天中午时分,衙差通报说,门口有一男子有急事求见,并且还附上了一个腰牌,南宫戟一看就知道那个腰牌是曹安的,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待他接见曹安后,才知道东方亓已经失踪了一个晚上了。
  原来,东方亓早就到了姑苏了,就在他到姑苏的第二晚,东方亓也到了,只是,他没有出现在他们眼前而已。南宫戟问曹安,东方亓为什么会到姑苏来,曹安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只说待见到皇上,将军自然知道。然后,曹安就带着南宫戟和岚影到这里来了。
  岚影看到东方亓,第一时间就走过去查看他的伤势,远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许多,特别当他想看清楚东方亓的左腿伤得有多重的时候,忽然被颜惑儿给喝住了
  “不要碰他的腿!”岚影听到她的话,讪讪地收回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听了她的话。
  颜惑儿跑到东方亓身边,放下他的裤脚,不让他的伤口过多地曝落在众人面前。她这样做,不仅仅是避免东方亓受伤的消息走漏出去,更是为了保护他的尊严。
  “姑娘,你是谁?怎么会跟我家主子在一起。”曹安问。
  “我是安娘。”
  南宫戟和岚影看着面前这个灰不溜秋的女子,丝毫跟之前在六扇窗看到的安娘扯不上任何关系。南宫戟注意到,她的面纱摘了下来,绑在东方亓的左腿上,而且她脸上的灰烬也是故意抹上的,她这么做,自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真面目。但是,她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的真是面目?是因为她的身份?难道真像清越说的那般。
  “曹安,背我回去,另外,让别人护送这位安娘姑娘回去吧,她照顾了我一晚上,着实辛苦她了。”东方亓真真是生她的气了,以前,她以南宫夫人的名号拒他千里,如今,又冠名安娘,她就那般不愿接受他?!
  “是,主子。”曹安背上东方亓后,他们一行人也就往洞口方向走了。
  “东方……”颜惑儿着急,差点脱口而出喊了他东方亓。“东方公子,你的伤,还是让我来照顾吧,否则,我于心也不安。”
  东方亓回过头,对她点了点头。
  时间倒回十多天前,也就是贺兰盼晴因为东方徵的事情,责怪盈妃的那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盈妃的近婢一如往常,给盈妃摆好晚膳后,她就去盈妃用膳。自从她的孩子流产后,她的身体越发不好,再加上皇上不再如以往那般宠爱她,华阳宫也越发冷清,她也就图得清净,懒着身子贪起睡来。可那天她去请盈妃的时候,发现怎么叫她都不醒,探了探的气息,十分弱,她马上去太医院请御医过来,御医诊断一番后,摇了摇头,对她说,“盈妃娘娘也就这两天的事了,你好好准备一下吧。”太医帮盈妃施过针后,不久就醒过来了。盈妃看到她的婢女眼睛红肿红肿地,问她怎么了。婢女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直在哭,没过多久,东方亓就过来了。
  原来,婢女把盈妃的情况都告诉东方亓了。她知道盈妃命不久矣后,千找万找,终于找到了曹安,求他给皇上带个口信。她一直以为,盈妃最大的心愿,便是跟皇上在一起,但她又何尝知道,她要死了,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东方亓。
  盈妃还想起来迎接圣驾,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来,整个人都空空地,似乎随时都会飘离这个人间。盈妃浅浅地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的大限也将至了。
  “皇上不如先到正厅等候一会,待臣妾梳洗完毕后再伺候皇上。”东方亓应允离开她的寝宫,去了华阳宫的正殿大厅等着盈妃。
  曹安跟他说,盈妃命不久矣的时候,他正在颜家。他知道盈妃自流产后,身体一直都不好,只是没想过,她竟然会严重到这程度。他记得那年盈妃进宫的时候刚好十七,整个人水灵水灵的,她很瘦小,看上去,十分惹人怜惜,再加上她的容貌极像颜惑儿,东方亓对她宠爱有加,在后宫,可谓一枝独秀。她为人沉稳,这是她与颜惑儿唯一不像的地方,当年,颜惑儿可是敢违抗父命,在梧桐树下打千秋的。东方亓知道,盈妃也知道,她一直都是一个叫颜惑儿的替身。盈妃第一次在梧桐树下荡千秋的时候,东方亓忘情地叫了她一声,惑儿。盈妃此后不断追问惑儿是谁,东方亓烦了厌了就跟她说,惑儿是他这辈子唯一爱的女人。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惑儿,是秦武朝颜家的女儿,颜惑儿,是前朝太子的准太子妃,秦武皇帝拟册她封号为静容。静容,那是东方亓从未出现过的皇后的封号啊,静容皇后。
  后来,她也认命了。她就是一个替身的存在。东方亓也知道,自己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冷落盈妃,他也知道,颜惑儿的死,跟她又莫大的关联,只是之前碍于她怀有龙裔,不能动她,后来又因为她诞下死胎,打击太大了,顾念到以往情分,他也放了她一马,只是一直都冷落着她而已。
  东方亓等了许久,才看到盈妃装扮好出来。只是她穿着前朝南国服饰,东方亓实在不明白她的意图,可等他看到她腰带上挂着半圆形镂凤红玉,他一切都明白了。那红玉,他也一只,不过,他的玉佩镂的是龙。这红玉本是一对的,镂凤那只他的祖爷爷给了他的姑奶奶,后来又传给了她的女儿,也就是祝玉卿,而镂龙那一只,则给了他的爷爷,后来传给他的父亲,直到他父亲去世,才赐给他。但是祝玉卿那一对,他是见过的,只不过那时候已经易主了,主人,是她的大儿媳,西菁国的大公主,西钥晖。
  “臣妾西钥晖,叩见东芜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西钥晖很称心如意地,看到惊讶万分的东方亓。他当然不知道,睡在自己枕边的人,竟然是祝玉卿费尽心思送到自己身边的人。他当初还在想,盈妃怎么跟会跟祝玉卿联手一起害死颜惑儿,原来,她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你是西钥晖,戟的大嫂?”西钥晖他是见过的,怎么会是她现在的容貌。
  “对。我曾经是他的大嫂,现在是他的大姨子。你是不是很讶异,我明明是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活生生地在你身边当妃子当了这么多年,并且我的容貌,变得这么像你日夜思念的颜惑儿?”
  后来,西钥晖把这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东方亓知道盈妃对他有恨,可他以为那是后宫女人的一般怨恨,从未想过,她和祝玉卿联手,这般对付他。
  “你要的,是我的江山?”东方亓问她。祝玉卿一直想要的,就是他的九龙之位。
  “皇位之于我有何用?我要的,无非是报复你,只是到了后来,我们变得互相折磨彼此而已。我爱的,是我的丈夫,你爱的,是那个你永远都得不到的颜惑儿。”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快要死了,我想你把我葬到南宫家的陵墓去,你可以像对颜昭仪那样,把我火化也行,或者你像对颜惑儿那样,把我入葬了好,我只有一个请求,把我葬在我丈夫的身边。”
  很多年以后,东方亓跟颜惑儿说起这时的盈妃,颜惑儿记起东方亓和贺兰盼晴大婚那天,她吟的《谷风》那一段,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宴尔新婚,不我屑以。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我躬不阅,遑恤我后。她爱的,根本就不是东方亓,所以,她在乎,也根本不是东方亓。后来她想,那应该借西钥晖的口吻,替代她死去的丈夫来责备她自己。她既为他妻,在他死后委身他人,他应该是恨她的,哪怕他身在黄泉。西钥晖应该是盼望着她的丈夫在黄泉路上等着她,或者在忘川岸上,奈何桥前等着她,这样,她便可以向他请罪,这样,她便无悔了。
  盈妃知道,这个世界上能完成她这个心愿的人,只有东方亓。祝玉卿她是不会指望了,那个女人,在她的心目中,只有权势,地位和天下,所以,南宫岳不爱她,南宫戟也只是敬着她,而她这个过气的儿媳妇,无非就是她夺得权位路上的一颗棋子,但是,即使她知道这是条不归路,即使她知道祝玉卿利用她,但能为夫报仇,她就一路走到底。
  “东方亓,祝玉卿知道你只爱颜惑儿,所以她才把我的容貌整得像颜惑儿然后送到你身边。她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让你们东方家这辈子断子绝孙,这样,东芜后继无人,她再利用朝中势力,推举南宫戟为皇帝。”
  “所以,你把你的孩子也赔上了?”东方亓看了看她,她真的想不到她会这般狠心。
  “我从未想过要为你生儿育女,我是南宫大夫人,我爱我的丈夫,我也只会为他生儿育女。东方亓,你不懂,一个女人要是能为你生儿育女,她便真的是爱你了。贺兰盼晴她是爱你的,只可惜,到最后,你爱的人,始终不会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