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汉分为金、为石、为瓦,有方、有圆,而无不扁密者,学者引伸新体异态,生意逸出,不患无家数也。
钟鼎为伪文,然刘歆所采甚古。考古则当辨之,学书不妨采之。
右军欲引八分隶书入真书中,吾亦欲采钟鼎体意入小篆中,则新理独得矣。
吾以壬午试京兆,中秋丁祭,恭谒文庙,摩挲《石鼓》,仰瞻高宗纯皇帝所颁彝尊十器,乃始讲识鼎彝。南还游扬州,入焦山,阅周《无专鼎》,暗然浑古,疏落欹斜,若崩云乍颓,连山忽起,为之心醉。
及戊子再游京师,见潘尚书伯寅、盛祭酒柏羲所藏钟鼎文,以千计,烂若云锦,天下之大观也。此学别为专门,今言书法,略条一二,以发学者意耳。
钟鼎亦有扁有长,有肥有瘦,章法有疏落有茂密,与隶无异。
择而采之,亦河海之义也。
章法茂密,以商《太己卣》为最古,至周《宝林钟》而茂密极矣。疏落之体,乃虫篆之余,随举皆然。
阙里孔庙器以商《册父乙卣》为最古,焦山《无专鼎》亦其体。《楚公钟》奇古雄深,尤为杰作矣。长瘦之体,若楚《曾侯钟》《吴季子逞剑》,字窄而甚长,极婀娜之致。
《齐侯皞钟铭》,铭词五百余字,文既古浑,书亦浑美,《诅楚》之先驱也。《邿季敦》《鱼冶妊鼎》,茂密匾美,甚近汉篆。《寿敦》《苏公》篆体亦相同,皆可用于秦分体者也。
《正师戈》字如屈玉,又为《石经》之祖。若此类不可枚举,学者善用其意,便可前无古人矣。
自少温既作,定为一尊,鼎臣兄弟,仅能模范,长脚曳尾,体长益甚,吾无取焉。
郭忠恕致有奇思,未完墙壁。党怀英笔力惊绝,能成家具。自兹以下,等自于桧。
明世分法中绝,怀麓宗师《谦卦》,蚓笛蛙鼓,难移我情。国初犹守旧法,孙渊如、洪稚存、程春海并自名家,然皆未能出少温范围者也。完白山人出,尽收古今之长,而结胎成形,于汉篆为多,遂能上掩千古,下开百祀,后有作者,莫之与京矣。
完白山人之得处,在以隶笔为篆,或者疑其破坏古法,不知商、周用刀简,故籀法多尖,后用漆书,故头尾皆圆,汉后用毫,便成方笔,多方矫揉,佐以烧毫,而为瘦健之少温书,何若从容自在,以隶笔为汉篆乎?完白山人未出,天下以秦分为不可作之书,自非好古之士,鲜或能之。完白既出之后,三尺竖僮,仅解操笔,皆能为篆。吾尝谓篆法之有邓石如,犹儒家之有孟子,禅家之有大鉴禅师,皆直指本心,使人自证自悟,皆具广大神力功德,以为教化主,天下有识者,当自知之也。
吾尝学《琅琊台》《峄山碑》无所得,又学李阳冰《三坟记》《栖先莹记》《城隍庙碑》《庚责德政碑》《般若台铭》,无所入。后专学邓石如,始有入处。后见其篆书,辄复收之,凡百数十种,无体不有,无态不备,深思不能出其外也。
于是废然而返,遂弃笔不复作者数年。近乃始有悟入处,但以《石鼓》为大宗。钟衡上国者,亦有其人。
吾见先师朱九江先生,出其前明九世祖白岳先生讳完者手书篆隶,结体取态,直与完白无二,始叹古今竟有暗合者,但得名不得名,自视世风所尚耳。捻道人之心无二,徐遵明之指心为师,亦何异陆子静哉!但风尚不同,尊卑迥绝耳。道光间,香山黄子高篆法茂密雄深,迫真斯相,自唐后碑刻,罕见俦匹,虽博大变化,不逮完白,而专精之至,亦拔载成队,此犹史迁之与班固,昌黎之与柳州,一以奇变称能,一以摹古擅绝,亦未易遽为优劣。
世人贵耳贱目,未尝考古辨真,雷同一谈,何足以知之。番禺陈兰甫京卿,出于香山,亦自雄骏也。
杜工部不称阳冰之篆,而称李潮。
吾邱衍谓潮即阳冰,人或疑之。《唐书?宰相世系表》:雍门子,长湜;次澥,字坚冰;次阳冰,潮之为名。与湜、澥相类,阳冰与坚冰为字相类。
甫诗曰:"况潮小篆逼秦相。"而欧阳《集古》、郑渔仲《金石略》俱无潮篆,其为一人,无可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