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忠公少年有公子、才子之目,颇豪宕不羁。改官黔中,始励治政事。军兴而后,益以名节励世,颇似信国少保,然口体之奉,未能如曾、左诸公啬苦也。
予从营英山,无三日不小宴者,末坐叨陪,厌饫极精。外间遂有粮台供应,日五十金之谣,其实非也。曾公蔬食自甘,幕府诸人,咸以为苦。
左公则尤甚,遇事卒方食,即取七箸同餐,尽饱而止。仁和范郎中尝言赴衢州请兵时,大风雪,左公布衣羊裘,坐夹帐中,留一饭,白肉数片,鸡子汤一盆而已。后经略西边犹如此。
文忠公理财之法,冠出一时,其饷银概发湘平,起自咸丰九年,所收库平,每百申出三两六钱,另储备拨,积少成多,遂成巨款。然湖北银少钱多,其时收款大宗,专在厘金,通以十足制钱为定。江北转输,无非钱者,于是对放,如放饷十两,以五两实银,十千实钱为率。
时市银易钱,每两千有五百,粮台涨价,竟至五百。人多乐之,不厌其重也。文忠之意,以钱易银,徒为商贾谋利,不如暗益员勇,员勇薪资不宽,藉以津贴,俾无滋生弊端,实文忠微权。
其后深入皖境,转运浩繁,粮台以折阅过多,请一律放银,文忠犹未许焉。当时制钱极多,粮台以出入重累,置江船数艘于省河内口,厘金船到,就水次运收,择老成牧令专司其事。积而久之,全船满载,不复通底扫清,随收随放,相沿成习,即牧令遇有交替,亦不过按尺估计,出具收结而已。
后十余年,遇粮台旧人询之,水次收放,一仍旧章,主者颇以为忧,恐上官有时清查,朽蠹亏折,不知起自谁手,将成巨案耳。夫良法美意,展转数手,胥成敝政,如船钱积多当新旧交替,澈底盘清,纵有亏折,亦易区处。积至一二十年,则意外丛弊,尚可问哉?
人生功名德业,皆有定分,先几所触,不觉形之于外,既往追思,靡不验者。
文忠公志在天下,方出境剿贼,辄谓人曰:“安庆若复,吾事毕矣。”又尝属如冠九观察摹内府舆图,指江西、安徽、湖北、河南,以为保此足以自豪。及辛未八月,安庆报捷,而文忠遂薨。
湘勇有二派:一为罗、李所部,佐曾、胡二公立功,安庆克后,四散不振。一为王壮武鑫所部,与曾公初不相惬,自成一队,左文襄常左右之。壮武没于乐安,王开化、张运兰分统,王旋病没,张复归曾部,援剿江西皖南最久,所谓老湘营也。
张后赴闽,军分为二,易开俊、刘松山两镇统之,易又病归,刘从曾公剿捻后,遂入甘陕剿回,开至三十余营。文襄督师,恃以为重。刘战没金积堡,从子锦棠代任,竟收西边全功,至以京师帮办军务。
按,壮武著有《练勇刍言》,与南塘戚氏《新书》相表里。阅其临阵部置,不主故常。每当贼至,先一日传各营将席地坐,出舆图指示,某路宜迎,某路宜伏,某路宜守,某路宜抄,各听其意自任之,明日无一违者,往往获胜。
开化,其从子也,最得其传。文襄初在江皖之交,与贼鏖战,极赖之,惜未久病卒。开化年十七即从壮武军,审敌之明,临阵之勇,当时推为第一云。
湘军之兴,创于罗忠节公,至李忠武公始大,而勇毅公继之,楚、皖赖以光复。胡文忠公视为奇宝,饷项百事。较诸军为优。
以予所见,庚申而后,诸帅谋勇,究推多忠武公第一,鲍军门次之。陈逆裕成至为凶狡,卒扼于多鲍,走死寿州,勇毅尚未能制其死命也。勇毅诸部,多讲边幅,胡文忠公尝忧其后起难继,可谓卓识。
勇毅卒后,所部分驻皖北,漫无统纪,曾文正公奏派金观察国琛监其军事,亦未能复称劲旅也。金为江西浮梁县之子,李在江西时,金以千金助饷投营,其人豪迈有智,善驭人,入营年余,遂总理营务。湘军门户之见最重,金以吴人而入湘军,竟超诸文武而上,无不服者。
三河败后,文忠与勇毅重整湘军于黄州,仍奏以金总理抚湘两军营务,兼带选锋一营。勇毅归省日,文忠诏湘将举所愿统,佥以金对。嗣有天堂大捷,即多武忠公总统时事也。
后以统军徽州所部闹饷,被劾家居,复起为广东臬司而卒。盖自勇毅之卒,而湘军精锐竭矣。吉字全军,得曾爵帅统之,再起而盛。
老湘全军,得刘忠壮统之,三起而殿,前后凡三十年,实与兵事相终始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