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屏山教后学为文,欲自成一家,每曰:"当别转一路,勿随人脚跟。"故多喜奇怪,然其文亦不出庄、左、柳、苏,诗不出卢仝、李贺。晚甚爱杨万里诗,曰:"活泼剌底,人难及也。
"赵闲闲教后进为诗文则曰:"文章不可执一体,有时奇古,有时平淡,何拘?"李尝与余论赵文曰:"才甚高,气象甚雄,然不免有失支堕节处,盖学东坡而不成者。"赵亦语余曰:"之纯文字止一体,诗只一句去也。"又,赵诗多犯古人语,一篇或有数句,此亦文章病。
屏山尝序其《闲闲集》云:"公诗往往有李太白、白乐天语,某辄能识之。"又云:"公谓男子不食人唾,后当与之纯、天英作真文字。"亦阴讥云。
赵闲闲论文曰:"文字无太硬,之纯文字最硬,可伤!"王翰林从之则曰:"文字无软者,惟其是也。"余尝以质诸先人,先人以赵论为是。
兴定、元兴间,余在南京,从赵闲闲、李屏山、王从之、雷希颜诸公游,多论为文作诗。
赵于诗最细,贵含蓄工夫;于文颇粗,止论气象大概。李于文甚细,说关键宾主抑扬;于诗颇粗,止论词气才巧。故余于赵则取其作诗法,于李则取其为文法。
若王,则贵议论文字有体致,不喜出奇,下字止欲如家人语言,尤以助辞为尚。与屏山之纯学大不同。尝曰:"之纯虽才高,好作险句怪语,无意味。
"亦不喜司马迁《史记》,云:"失支堕节多。""韩退之《原道》,如此好文字,末曰人其人火其书,太下字。柳子厚肥皮厚肉、柔筋脆骨之类,此何等语?千古以来,惟推东坡为第一。
"又多发古名篇中疵病:渊明《归去来辞》,前想像后直述,不相侔。伯伦《酒德颂》有大人先生,是寓言,后闻吾风声,"吾"当作"其".退之《盘谷序》,前云友人,后云昌黎韩愈,似不相识。永叔《苏子美墓志》,争为人所传,既用争字,当曰人争传之,不然,曰为人所传,不须争字。
子瞻《超然台记》,物有以蔽之矣,矣字不安。此类甚多,不可胜纪。雷则论文尚简古,全法退之。
诗亦喜韩,兼好黄鲁直新巧。每作诗文,好与朋友相商订,有不安,相告立改之,此亦人所难也。
正大中,王翰林从之在史院领史事,雷翰林希颜为应奉兼编修官,同修《宣宗实录》。
二公由文体不同,多纷争,盖王平日好平淡纪实,雷尚奇峭造语也。王则云:"实录止文其当时事,贵不失真。若是作史,则又异也。
"雷则云:"作文字无句法,委靡不振,不足观。"故雷所作,王多改革,雷大愤不平,语人曰:"请将吾二人所作令天下文士定其是非。"王亦不屑,王尝曰:"希颜作文好用恶硬字,何以为奇?"雷亦曰:"从之持论甚高,文章亦难止以经义科举法绳之也。
"
雷翰林希颜为人作碑志,虽称其德善,其疵短亦互见之。尝曰:"文章止是褒与贬。"初,作《屏山墓志》,数处有微言,刘光甫读之不能平,与宋飞卿交劝令削去,及刻石,犹存"浮湛于酒,其性厌怠,有不屑为"之言。
余谓碑志本以章其人之善,虽不可溢美有愧辞,然当实录其善事,使传信后世。若疵短则不当书也,况非作史传,何必贬焉?且其子孙览之,岂得自安也?
赵闲闲作《南城访道图》,诸公皆有诗。尝有一齐希谦者,题云:"亿劫梦中夸识解,一生纸上作风波。
到今不肯抽头去,毕竟南城有甚么?"人颇传之。
赵闲闲以文学名一世,于吏事非所长。兴定初,术虎高琪为相,恶士大夫,有罪辄以军储论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