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者,读余书有年,亦窜难在此,适霍乱大行, 市医罔措, 斋遍搜坊间《霍乱论》,大声疾呼以告人曰∶指南在是,毋走歧途!因而救全者不少。且尝于乙巳
年,辑《转筋证治》一书于姑苏,书中多采刍荛,惜版已毁,余亦未之知也。 斋与仁和周鹤庭茂才同寓,始知
余在沪。
六月十九日,遂来订交。善气迎人,使我如坐春风中。序齿长余两岁,乃殷殷然必欲执贽门下,余何敢
当!而谦光下济,益可见其虚心好学之不可及矣。
既而余有瀛洲之游,爰以此版托其修校。比返申,业已蒇事。
余方快遇心交于萍寄之时,将出诸稿以质正之,并欲重订《霍乱论》,以补前刻之未备。
讵八月二十八日乙夜陡
患霍乱,诘朝吴县华君丽云速余往视,已形脉两脱,音嗄汗淋,亟授参、苓,莫从挽救。呜呼!余不觉涕下之如
雨也。回忆亚枝于申春闭城后,溘然而逝;荣甫于酉冬城陷后,未闻下落;赠言诸君如海槎、菊斋、二郊,并归
道山;敬民孑身窜难来申,于六月十七日哭母身亡,年甫三十一,尤可伤也;彭、章两闺秀,亦已化去。
是书之成,皆
不及见。而余曩刻医书十种,版尚在杭,谅化劫灰。梦境如斯,能无感慨?且知己零落殆尽,更何从而析疑问难哉!因 笔以识余痛。
同治元年八月梦隐又书于上海之随息居
窃思人赖饮食以生,而饮食之烹饪,必藉于水。水之于人,顾不重欤?夫水以流动为性,以润下为德,故水
无不流,流则不腐,所谓“合千派而不竭,纳众流而不污”者也。惟杭、嘉、湖、苏、常数郡之水,独异于他处。
以地势坦夷,水极平衍,自古称为“泽国”,而支河万派,
汊繁多,其大河之水既已平流,则 汊之间竟如止 水。居其所者,饮于斯,食于斯,濯粪秽于斯。若暑月旱年,则热毒蕴蓄,为害尤烈。
考鄱阳章氏《饮食辨》云∶
止水藏垢纳污,饮之主多病。故此处居人,每患三疟,辄延绵不易愈,患而痈疡、香港脚者为尤多,始信章氏之言
为不诬也。欲康济斯民者,当以凿井为急务焉。
奈水乡之人,以河汲既便,遂相沿成习而不察其弊,故罕知凿井
之利。苟知疡、疟、香港脚之甚于他处,而识其病源之在水,则救弊之策,曷可缓乎?况“凿井而饮”,古之训也,
且可备旱。或曰吾乡为荷叶地,不宜于井。
噫,是何言欤?所谓荷叶地者,以四面环水,形如荷叶也。凡属水乡,
大都若是,不独吾乡尔也。至水乡凿井,及泉甚易。
工省价廉,又何乐而不为耶?且闻每有湮塞之井,可见前人
具有卓识,而后人废置为可叹也。若能随处掘浚,较凿尤易。惟宜冬令为之,夏令地中冷,恐不能深入也。
井口
宜小,庶免堕溺之虞。但囿于习者,难与谋始。敢望大雅君子,仁心为质,广为传说,身先开凿,俾人人共饮清
泉而免疾病,则井养不穷,同享王明之福,其阴德曷可量哉!士雄尝以泰西凿井法附刊先曾祖《随笔》中。
乙卯冬,挈 眷回籍,居于
溪,复为此说以贻同志,奈为众议所格。丙辰夏秋亢旱,赤地千里,余复怂恿浚河,又格不行,而日汲
几断。幸张君雪沂有方塘半亩,颇极渊深,农人欲购以戽田。
张曰∶“吾将以此济一乡之饮者。”竟不售。余家亦赖之。
饮水思源,因撰楹帖一联以赠云∶“我泽如春,仁言利溥∶上善若水,世德流长”。其时余尝遵陆游禾,一路乡民,咸忧
渴死。石水贵至百钱,大户水费日以千计,无井故耳。
有心有力者,不可境过辄忘也。
章杏云先生《饮食辨》云∶凡米新者,香甘汁浓,养人为胜。试观作饧作酒,新者之力较浓,稍久则渐薄,
岂非陈不及新之明验乎?本草言陈者良,是为病患言也。
以新者力浓,恐贻食复之患耳。又极言炒米之弊,余皆
韪之。盖米愈陈则愈劣,纳稼之时,但宜藏谷,随时碾食,则香味不减而滑。
乃嘉兴等处不谙藏谷之法,刈获之 后,即舂而入囤,用糠蒸
数月,米色变红,如陈仓之粟,名曰“冬舂米”,取其经久不蛀,亦杜远方贩运,以
惯食此米者,不出二百里之外也。志乘未载,不知何人作俑,而土人习之,翻以白米为味淡不香,何异醉人视醒
人为醉之颠倒耶?然米经蒸变,不但色香味全失,而汁枯性涩,是去其精华,徒存糟粕也。故煮粥不稠,造饧、
酿酒皆不成,与炒米相去一间耳。
余偶食之,即腹胀便闭,必啜淖糜粥数日以濡之始愈。此与武彝人蒸茶为红者,
同一矫揉造作。今奸商更有造发急冬舂之法,旬余即成,随时可作。
米极易败,尤不宜人。红茶亦各处效尤,遍
行宇内,嗜痂者众。二者之弊,殆不可革,然知味者固自有人也。
又按钱塘龙井茶,甲于天下。迩年土人以秋采者造为
红茶,颇获浓利,故圣人有鲜能知味之叹。凡艺茶亦须肥壅,昔人谓专藉云雾以滋培,不待人力之灌溉者,皆未经目击 之谈也。
茶能清神醒睡,止渴除烦,有解风热,凉肝胆,吐风痰,利头目,去油垢,肃肺胃之功。口不渴者,可以勿 饮。红茶既经蒸
,失其清涤之性,更易停饮。
昔人夸之者未免过当,毁之者殊失其中。章杏翁至谓为灾星厄运
之媒,亦矫枉而失实也。惟论姜茶治痢之弊,为发前人所未发。
其辨云∶杨氏立此方,谓东坡治文潞公有效。夫
苏、文二公诚名士、诚贵人,服药治病,不论资格。苟药饵不当,恐二竖无知,非势力所能压也。
医书所列诸方,
尝有某帝王、某卿相试验之说,皆是游方术士虚张声势,哄骗乡愚之法,可鄙可笑。且潞公偶然患病,偶然服药,
正史既所不书,稗官亦复未载,后世之医,何自而知?乃杨氏言之,李氏信之,尤为不值一笑,即使果有其事,
所患必是寒痢,治而愈者,得力于姜也。设为热痢,而欲藉茶之凉,制姜之势,岂非梦梦!乃今之愚俗,虽目不 识丁者,无不知姜茶为治痢之方。
迨至百用而百误,而犹圭臬奉之,抑不思至此乎?愚谓产后之生化汤,亦同此
弊。惟洄溪有产后禁姜之论,且曰暑证忌姜,虽与芩、连同用,亦有大害。正与章辨暗合。
彼诗文本画,俗眼不
辨妍媸,专尚纱帽,已属鄙陋。医药亦尔,岂不更可哀哉!杏翁以谈笑而出之,其慨世深矣!
章氏云∶《论语》记圣人饮食,不曰必以姜食,亦不曰无姜不食,而曰不撒姜食。撒字从手,检而去之也。
盖指圣人作客而言。凡作客者,于主人所设,各随其便,不宜当食讲究烹调。《曲礼》曰∶毋絮羹,毋 醢。
絮 羹、
醢,是临食时加入调和;撒姜是临食时检出调和∶皆非作客之礼。姜虽有害,少食亦自不妨。调和之内,业已有
姜,圣人必不于食时令其检去,但不多食而已。
然则此句当连下句成文,始为通贯,乃竟讲作无姜不食。其误不始于宋
儒,汉、晋人已有“通神明、去秽恶”之说,汉人则本于《神农本草经》。秽恶作臭恶言,能去食物中腥恶之臭也;而通
神明殊不可解,神明指人身何物?盖此书虽传自上古,其中为后人附益处甚多,须善读也。
《朱子语录》亦云∶秋姜夭人
天年。是亦明知其非佳物矣。夫偏于辛而无回味,即偏于热而无回性也。
食之断不宜多,断不可久。入药亦止能散寒,
苟无寒邪而误用之,则营血受伤,津液被劫,外感变而内伤矣。虽有良药,无从解救,慎之!愚谓神明似指心脏而言,
以心藏神,或为阴邪所侵,寒痰所蔽,则神为之蒙,而君主不明矣。
并可灌以姜汁者,阴寒之病藉辛以通之,而神明自
复也。因误信《论语集注》而致大病者,余有治吴永言、徐乐亭两案可参。
又云∶感冒客邪,如系风寒,温散故所当用,倘为温热初起,即宜清解。
俗人不知,妄以胡椒、辣枚子之类,
肆啖以为发散。不知此类止能温中,不能散表。数十年中,屡见食此过多,一、二日即死者。
未死时必唇焦舌黑,
津液全无,此《灵枢》所谓阴竭也。阴竭者,血死也。又必昏昏无知,此元化所谓胃烂也。
死后必遍身青紫,与
中砒毒无殊。更可恶者,俗传胡椒炒鸡,可以调经种子。岂不调、不孕,尽属血寒?即使果寒,温暖血室,鸡已。”